第115节(1 / 2)

臣妻 阮阮阮烟罗 4590 字 14天前

缓缓开启的沈宅大门,如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旧梦,沈湛一步步走进其中,过往的一切,随着他缓慢的脚步,在他身边慢慢铺陈开来,曲折长廊中,他和阿蘅一起悬挂响玉,海棠花树下,他和阿蘅一起笑语煮茶,白石小径上,他和阿蘅手挽着手,在月色花香拂拢中,并肩漫走,不时相视一笑,像是能如此走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在惨淡的现实中,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可那些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却在他心中,真正地天荒地老着,并将伴他此世长眠,在冰冷的地下躺着时,也可为这些美好的记忆所围绕、所温暖,那些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他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琴川莲湖,他轻剥莲子,她含笑接过,身边是一望无际的夏日红莲,满天满地,都是沁人的莲花清香……

……莲花清香……

……好似……真有莲花清香……

顿住脚步的沈湛,微一愣后,忽地明白了什么,不顾病体,大步向府园清池奔去,见一池风荷摇曳,盛大绽放着映入眼帘,菡萏香浮,翠叶田田,如红衣仕女,正在涟涟碧波间,轻舞罗裙,美不胜收。

他静静站望着这一池盛开的红莲,不知望了有多久,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沈湛微侧首看去,见诸侍皆退,大梁朝的天子,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一步步走近的皇帝,望着阔别数年的沈湛,望着他的清瘦身形、苍白面色,与记忆中明朗飞扬的少年郎相对照,面容相近,可神采早已判若两人,曾经那双永远明亮含笑的双眸,静若幽潭,无悲无喜,沉寂地似无论何物拂落,都再激不起半丝心湖涟漪。

尽管知道希望微乎其微,皇帝曾仍不想放弃,担心明郎无法经受长途奔波的他,曾想直接派太医速奔燕州,可明郎却在信中拒绝了,从前在奏折中隐瞒病情、以至副将飞信密报的他,在药石无医后,选择了回京,他说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必再费事,他说他回来,只是为了在临死前,完成与太子之间的一个承诺。

……承诺……曾经他与明郎之间,也有许多承诺,明郎与他不同,总是那个守诺的人……

满池莲花清逸的香气中,沈湛见皇帝长久无声地凝视着他,淡笑一声,“陛下从前,话总是很多的。”

皇帝唇如胶粘,努力动了动,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明郎声气平淡道:“原想着若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一生,倒也算写下了好的末尾,却没想到,最终倒在了常人的生老病死之上,我这一世,从头到尾,真是事事不成。”

“……明郎……”

心头震痛的皇帝,终于艰难启齿,轻唤了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见明郎听他这声轻唤后,唇际浮起淡淡的笑意,似将万事万物都已想开放下,淡笑着道:“罢了,我那‘末尾’,要以边漠不安、生灵涂炭为代价,还是如此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得好,也算心安。”

他说:“我这一生,唯有最后一愿,请陛下早日成全,若晚了,也许,我沈湛,要再次做个负诺之人了。”

沈湛此世言尽、转身即走,却又被身后皇帝颤声唤住,“明郎!”

皇帝望着身前男子清瘦不堪的背影,哑默须臾,轻轻地道:“晗儿他,其实是你的儿子。”

第216章 明郎二合一

沈湛僵硬地转过身来,惊怔地望着皇帝,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

皇帝望着这样的沈湛,微抿了抿唇,再一次轻道:“晗儿他,是你的儿子,当初阿蘅的怀孕月份,其实从一开始郑太医号出时,就是真的,后来朕在建章宫前,说朕让郑太医和你府中大夫骗了你,说阿蘅的怀孕月份实是两个多月,其实才是真正地骗了你和天下人,晗儿他不是早产一月出世,而是两月,那样的怀孕月份,确实与朕无关,晗儿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满池的香红莲花,仍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可莲池前的空气,却似僵滞凝固住了,透不进半丝风声,皇帝望着身前不远的男子,看他苍白的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原本静若幽潭的双眸,亦泛起渐亮的光彩,其中翻搅起的复杂情绪,令他眸光渐渐湿红,心潮亦随之震撼激涌,在某一刻,迫得他再难自抑时,几是咆吼出声,音又极轻沙哑,“你疯了你……”

皇帝道:“当时情势所迫,晗儿必须是龙裔,后来封太子,亦是情势所逼,为了阿蘅的性命,只能如此,这件事,朕也一直瞒着阿蘅。”

复杂激涌的心潮,似酿有千言万语要说,在心中寸寸炸裂开来,顺着酸涩的喉咙直涌往上,满溢的话,就在口边,却一字也说不出,沈湛只是深深望着身前的大梁天子,望着他曾经的六哥元弘,望着原已与他恩恩怨怨皆已尘埃落定的大梁天子元弘,忽在这时,又如此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告诉他,原来他在这世上还有血脉相连之人,原来,他和阿蘅之间,有一个孩子,那个一声声唤他“叔叔”、同他骑马射箭、与他立下约定的可爱孩子,原是他与阿蘅的孩子!!

“……你救养了晗儿,可也将他置在了火上……”

良久,沈湛缓声道出此语,似为强抑内心激烈翻涌的心潮,一字字,说得极慢,嗓音轻颤,双眸泛红。

皇帝眼望着沈湛,真心道:“朕会保护好晗儿的,在朕有生之年,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半分。”

……皇家不比寻常人家,权柄之前,无情无义,今日可忍看他人之子入主东宫,来日可能继续忍见他人之子离金銮御座、大梁江山,只有一步之遥……都道皇家无父子,何况非亲生父子……若有一日,有人拿此来做离心文章,若有一日,晗儿落个被废被禁被杀的下场,他这早已离世的生父,如何护得了他分毫……及时抽身……该在晗儿他尚且年幼,还未被朝廷各方势力裹挟时,主动及时抽身而退……

强行按捺下复杂心潮的沈湛,尽力平静了嗓音,对皇帝道:“阿蘅她,还是永远不知此事为好,晗儿他,也不该在太子的位置上,这是天下间最严重的身份僭越,陛下正当壮年,应及早选立新的皇子,真正继承大梁江山。”

……新的皇子……

……还会有……新的皇子吗……

皇帝望着苍白清瘦的沈湛,见他单薄地宛若一道画影,心中伤痛的同时,亦忍不住想,若是这道影子没了,他在阿蘅那里,算什么呢……

……自知明郎重病的消息,人前,在母后、在两个孩子面前,阿蘅似能如从前一般,可在人后,她的眸中,便无半点光亮,总是寂寂地倚在窗下出神,像极了从前她初知真正身世之时,可却又不像……很是不像……

……从前那时候,她是沉默的,但沉默中有悲愤、有迷惘、有伤痛,可现在,她在人后的沉默,却什么也没有,只是虚无,茫然无际的虚无,有时他望着她沉寂地倚站在殿窗光影下,身影面容半明半暗,只觉她似飞烟将逝,一个晃眼,就要消失不见,会心生惶恐地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可纵是紧紧地抱她在怀,仍似怀中空空,无边无际的惶恐,像纷茫飘落的大雪,在他心头不断蔓延堆积,一片寒凉……

……得到明郎抵京的消息,来明华街前,他有问阿蘅,是否要同往,阿蘅沉默片刻,摇头拒绝,恍若无事般,低下头去,继续为伽罗绣制香囊……其实,若来了,倒是放下了,可她这般不来……放不下……从未曾……真正放下……

……若这数年光阴,都只是移情于影,影逝之时,是否也是情消之时……

天地间吹拂的清风,忽然烈了些,摇曳地满池莲花凌乱而舞,亦扑回了皇帝飘乱的心神,他敛下那些或将伴他余生的寒凉暗思,只是在明郎忧默等待回复的注视中,静望着他道:“你放心。”

这是他今生对他的最后一个承诺,这一生他与他,也终止在了这三个字上,亦深望着他的明郎,似仍有满腹话要对他说,但终究,在这此世之终,一字未语,只是在他说出这三个字后,微垂眼帘,将此世所有,尽皆隐下,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兄弟之礼。

这一世,如此了。

御驾离去一个时辰后,太子辇驾,驾临明华街沈宅,急忙下辇的元晗,望见沈叔叔守站在门前,就似数年前在上林苑时,沈叔叔牵着紫夜,在满苑生机勃勃的上林春光中,守站着等他,等着他急奔向前,扑入他的怀中。

那时,望见沈叔叔的他,满心欢喜,急切地奔上前去,可现在的他,眼见沈叔叔只有咫尺之遥,却双足僵沉如陷泥潭,迟迟迈不开半步,眼望着曾经英武高俊的沈叔叔,身形清瘦,面色苍白,眉目间虽含蕴笑意,却难掩虚弱病态,元晗越看越是心中难受,喉头酸哽,眼圈儿也跟着泛红。

静望着他的沈叔叔,眼睛似同样也有些红了,他迟迟等不到他近前,第一次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前迈了半步,整个身体都朝他所在微倾,泛红的双眸深望着他,微动了动唇,想唤说什么,可却好似因心绪太过激荡复杂,第一次竟哑声未能唤出,直到第二次,方轻颤着唇,唤出了他名字,沈叔叔微张双臂,深望着他,颤着嗓音道:“晗儿,过来……”

这是沈叔叔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从前,他曾央求沈叔叔同父皇、母妃一般,唤他“晗儿”,可沈叔叔总是严守臣下本分,只肯唤他为“太子殿下”,任他怎么撒娇央求,都不改口的,第一次听到沈叔叔唤他“晗儿”的元晗,在这样的特殊时候,心中积年的思念、强忍的伤心,全都因这一声爆了开来,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急步近前,扑进了沈叔叔的怀中。

沈叔叔搂臂抱紧了他,埋首在沈叔叔怀中的元晗,心中难受至极,从前沈叔叔的怀抱是宽大温暖的,可现在却无半点暖意,原在得知沈叔叔重病前,他心里攒了好多好多的话,要等沈叔叔回来对他说,可是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眼泪悄悄地浸湿眼眶,不断地往上溢,任他怎么悄悄擦,都擦不干净……

哭红眼的元晗,耗时良久,方慢慢平复了些许,他忍泪望向沈叔叔,满腹的话,漫到口边,却只能忍着抽噎,哽声轻道出一句,“沈叔叔,晗儿长高了……”

沈叔叔笑抚着他的头顶道:“真好。”

元晗又抽抽噎噎道:“晗儿也会骑马射箭了”,说着微低了头,“可都还不太好……”

“晗儿还小,未来还很长远,会慢慢都练得很好的。”

沈叔叔抬手轻拂去他眼角的泪花儿,轻道:“不要哭了,小男子汉不该掉眼泪的,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当坦然受之,叔叔守约回来了,晗儿也高兴些,就像从前一样,高高兴兴地,陪叔叔一天好不好?”

元晗摇了摇头,在沈叔叔微黯的目光中,紧拉着他的手道:“父皇说了,晗儿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晗儿要留住下来,一直一直陪着沈叔叔,晗儿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沈叔叔说,沈叔叔可不要嫌晗儿烦啊……”

沈叔叔没有说话,只是微黯的眸子,复又亮起,如有星光闪烁,耀动着许多他看不明白的心绪,元晗欲仔细辨看,然尚未看清,即已被沈叔叔紧紧拥在怀中,那样用力,像是要将他融进他的骨血里。

世人以为,太子殿下当在宫中,却不知太子殿下,身在明华街沈宅,而身在明华街沈宅的武安侯,在入宫觐见过太后娘娘后,谢绝了一切探病的旧交访客,镇日闭门不出,不见外人,偌大的宅院内,除了沈家仆役与太子近侍,便只一个大人、两个孩子,每日里守在一处,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