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可以瞒得住一时,瞒不了一世。如果大河真的决口了,怎么禀报嘉平帝、由谁来禀报将是重中之重,一句话没说对就可能导致嘉平帝迁怒于太子。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只有东宫的人可以进出乾清宫。
为了讨个好兆头,乾清宫里里外外刚刚打扫过,偏殿还重新粉刷了,月台上两对鎏金香炉旁为嘉平帝设了祈福消灾的彩幡,彩幡随风飞扬。
侍立的宫人站在廊庑下,恍如泥塑木偶。
大河决口的消息还没有传遍整个宫城,不过乾清宫伺候的宫人向来能够敏感察觉到宫中的动向,前朝风声鹤唳,宫中也气氛压抑。
罗云瑾踏上石阶,殿前锦衣卫指挥使迎出来,小声说:“昭德宫刚才打发人过来,都拦住了,还有元辅郑老先生也差人过来探听消息,也拦住了。”
刚说了几句话,台阶下传来喧嚷声。
指挥使看过去,皱了皱眉头,道:“有人想觐见圣上,被我的人拦下了。”
罗云瑾脚步没停。
台阶下的吵嚷声越来越大,指挥使皱眉走过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去而复返,苦着脸道:“皇上昨天下旨召见谢太傅,谢太傅来了,谢太傅的为人您也知道,实在拦不住他……”
罗云瑾停下脚步。
指挥使愁眉苦脸,宫里当差的都不想和谢太傅打交道,他资历老,嘉平帝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顶多褫夺官位,受罪的是他们这些当差的人。
罗云瑾出了一会儿神,道:“我来劝说谢太傅。”
指挥使面上一喜:他还以为罗统领也怕谢太傅呢!果然不愧是罗统领,居然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他眼神示意下属,下属挥挥手,台下的禁卫让开道路。
两人说话间,一道身影已经脚步轻快地步上台阶,那人登上月台,抬起头,目光和罗云瑾的撞上,身形一僵,目瞪口呆。
指挥使朝来人颔首致意:“谢侍郎。”
谢骞嘴巴半天合不拢,一脸惊恐万分的表情,没有和指挥使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回廊,气喘吁吁地道:“罗、罗统领!借一步说话!”
指挥使眼珠转了转,笑着拔腿走开。
罗云瑾没有理会谢骞。
谢骞大喘几口,扳住他胳膊,急得脸色发白:“我祖父来了!就在后面!我没骗你,老头子今天来看望圣上的,你赶紧避一避。幸好我先看见你了,不然你们就得迎面撞上!”
一边说一边推搡着罗云瑾往回廊里走。
罗云瑾一动不动,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炭火留下的烫伤快好了。
可是有些事永远无法弥补。
如果他早一点面对一切,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飞檐重脊,碧瓦朱甍,金灿灿的日晖倾洒在高高耸立的殿宇廊庑之间,几尺厚的积雪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束,绵亘的宫墙静静矗立。
罗云瑾抬起头,站在乾清宫空阔的回廊内,负手而立,俯瞰台矶下空旷宏伟的广场,俊朗的面孔掩映在暗影中,寒风吹起他的衣袍,风声猎猎。
阶前传来脚步声,头发花白的谢太傅慢慢步入他的视野之中。
第109章 决堤
谢骞面色焦灼,恨不能给罗云瑾跪下:“你疯了!老头子的脾气谁劝得过来?你不要命了!他要是当场揭破你的身份,你怎么在司礼监立足?这里人多口杂,你真想和老头子相认,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帮你传话。今天就算了!”
罗云瑾无动于衷,沉静淡漠,缓缓步下长廊。
他身姿峻挺如山,谢骞是酒肉里泡大的富家子弟,怎么推都推不动他,急得直跺脚。
谢太傅迂腐顽固、悍不畏死的名声阖宫皆知,周围侍立的金吾卫、禁卫、锦衣卫不敢上前,远远站在一边观望。
罗云瑾宽阔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迎向谢太傅。
谢骞吓得心口怦怦直跳,大气不敢出一声,腿肚子微微打颤,强撑着没有大喊出声,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几步抢上前,挡在罗云瑾面前,抱住谢太傅的胳膊。
他什么都不管了!假如祖父认出罗云瑾,他立马捂住祖父的嘴巴,拖也要把祖父硬拖出乾清宫!他确实想要劝罗云瑾离开司礼监,但是绝不是用这种法子!
谢太傅一脸莫名其妙,皱眉瞪一眼自己的孙子,低声呵斥:“成何体统!你也老大不小了!”
谢骞脸皮厚如城墙,死死抱着谢太傅,嬉皮笑脸:“祖父,您慢些走,孙儿怕您脚滑,孙儿扶着您,您别摔了。”
谢太傅气得眉心直跳,奈何孙子向来这般玩世不恭,真和孙子计较,最后气得倒仰的人总是他自己。今天他是来看望嘉平帝的,没有闲工夫和自己的孙子斗嘴。他扭开脸,不想再看到孙子那张堆满假笑的脸,看向站在眼前的司礼监大太监。
就是这个阉人拦着不让他见嘉平帝?
谢太傅冷哼一声,抬起头,锐利的眸子定定地锁在对方轮廓分明、英挺俊朗的脸孔上,眉头轻轻一皱。
谢骞冷汗直冒,抖如筛糠。
罗云瑾神色淡然,凤眸微抬,淡淡地道:“请太傅留步。”声音沙哑粗砺,像皮革刮过金石之物,不仅难听,还刺耳。
谢太傅看着他的脸,怔了怔,神色恍惚,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谢骞汗如雨下。
罗云瑾抬起手臂,宽袖下腰间佩刀镶嵌红蓝宝石的刀柄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光,从容自若地道:“圣上服了药,刚刚睡下,圣上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傅若有要事禀报,可以知会一声,由圣上的近侍转达。”
他一字字说得清楚明白,镇定沉着,没有一丝窘迫慌乱,也无狼狈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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