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震惊道:“代王府的大公子怎么也——唉!”
他年纪很大了,拖拖拉拉地唏嘘了一阵,皇帝开恩给他赐了座,忍着没有催他。
镇国公自己感叹完了,得出的结论倒是很快,直接就道:“皇上,按宗法当传弟。”
一个姓陈的学士提出异议:“为何?大公子之弟崇仁郡王本为庶出,且已受封至外地,不当再参与代王府的承继才是。”
镇国公颤巍巍地摸了一把胡须,笑道:“道理是如此不错,但是陈阁老,老夫请教你,你为何称大公子为大公子,而不是代王爷呢?”
陈学士一怔,哑然失声。
方学士明白过来,立即道:“大公子既未封王,也未曾受封世子,爵位实际上仍在他父亲先世子那里,所以伦序当从先世子算起,大公子长兄既殁,就当由崇仁郡王进封!”
这听上去好像没多大差别,其实十分不同,打个比方,朱成锠如果有儿子,他的爵位首先就当传给长子,长子没了,便传于次子,而不是马上去给无后长子过继个血缘淡薄的旁支来,以旁支挤压亲子的生存空间。
这里面的关键点就在朱成锠到底有没有承爵,他如果受封,那爵位已经归属于他这一房,只在他这一房内流转,但他没有,爵位还在先世子身上,从先世子这一辈算起,朱成钧的继承权只在朱成锠本人之下,肯定高于他还没影子的嗣子。
诸学士日常参谋国事,对宗室里这些弯弯绕就有些闹不清楚,连皇帝先也没想到这一层,这时不由颔首:“镇国公老成持重,这理剖析得分明。”
其实皇帝原来就没什么兴趣给朱成锠挑选嗣子,只是他留着朱成钧在江西还有用处,不想轻动他,方犹豫了一下,命臣子讨论,如今讨论出这么个结果来,宗法为大,那是不必多说了。
人选定下来了,方学士问道:“皇上,如今是命崇仁郡王回赴大同,还是下旨进封?”
讨论出这个人选,也不一定就是要封的,只是欲压制住如今烂摊子般的代王府,必须在出身上足够,若这一层上差了,就算有些能力,也难叫同宗心服。
皇帝想了想:“拟旨召他回京,朕先见一见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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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朱成钧接到了旨意。
秋果一惊一乍:“大爷死了?”
“春英动的手?!”
“召爷回大同?”
他在屋子里团团转,抒发不尽满腔的情绪,跑出去雪地里又转一圈,仰头望着漫天细碎雪花,大声感叹道:“天上除了会下雪,还会下横财啊!”
这种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坐享其成的感觉秋果还没有享受过,跑回屋继续感叹:“爷,这也太好了!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啊!”
朱成钧垂着眼睛,还在看圣旨,没说话。
秋果以为他没明白,强调:“爷,我不是说代王位,我知道爷不稀罕那个,我是说,嗯——”他挤眼睛,“我们要进京了,还要回大同,大同离京城很近!”
朱成钧仍不理他。
秋果迟钝地想起来应该对朱成锠的死表示一下惋惜,就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大爷还没到四十呢,就——唉,不过春英姐姐更可怜。”
他实在对朱成锠同情不起来,意思意思地说完就催朱成钧道:“爷,你说话呀。”
“说什么?”
“就——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朱成钧终于抬了眼,反问他,“收拾东西还要我教你吗?”
秋果觑着他的表情,嘻嘻笑道:“爷,江西山水比大同好多了,我们当初费了好大功夫来的呢。”
朱成钧道:“哦。你喜欢,那你就留在这里。”
秋果原来想打趣他两句,但见他始终表情淡淡,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摸不准朱成钧如今的心绪,干干地便也不好独个再往下说了,转而道:“大爷没了,皇上召爷回去,不召二郡王,他知道了,可得气死了。”
过好一会,朱成钧才“嗯”了一声。
他这一声纯是勉强搭理了一下秋果,并不是真觉得气到朱逊烁有什么得意,秋果听出来了,再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吐吐舌头:“爷,我不啰嗦了,我去叫人收拾行装!”
他哒哒跑远了。
朱成钧把圣旨放到桌上,出门走到廊下,负手看着细雪纷飞。
雪不大,下到这会儿,庭院刚刚开始覆白,地面,廊外的大缸,花盆,树木,无声地一点一点变色。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
他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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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朱成钧整装出发。
途径临川时,朱议灵哈哈大笑着出来替他送了行,他的喜悦之情实在掩饰不住,单从表象看,倒好像他有望进封亲王了似的。
再往上经东乡时,朱逊烁就截然相反,秋果说得不错,他快要气死了,从大同出事到旨意抵达抚州,中间不过一个月,来得太速度了,他完全没时间做手脚或是争取什么,唯一能出气的,就是当街把朱成钧拦住,劈头大训。
多少年的夙愿啊,到头来便宜到了他从没看到眼里的这个侄儿身上,他简直想到地底下把朱成锠都打一顿!
旁人是喜也好,怒也好,统统干扰不到朱成钧,他只是一片平静,待朱逊烁语无伦次地训累了,就命随从继续启程。
赶在年根底下,他带着浩荡的车队抵达了京城。
京城也在下雪。
北方的雪比江西要狂放多了,铺天盖地的,一脚踩下去,脚脖子都没半截。
展见星捧着高高一摞奏章,小心翼翼地在宫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