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又是日落。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貌美女子,从竹林深处急急走来。
许是走的久了,口渴,她轻舒口气,将手里的竹篮放到一边,从脚边的小河里掬了一捧水来喝。
这河水清洌甘甜,女子饮过后,顿觉浑身舒爽。
对岸的茅屋里突然窜出一只小松鼠,急急忙忙的朝女子奔来。
她忙捏起莲花指,河面上登时便出现一座石拱桥。那松鼠过了桥“咻”的就钻入了女子怀中,仰着脖子来回的蹭。
她呵呵一笑,回到刚才喝水的地方拿起地上的竹篮,抱着松鼠朝茅屋方向走去。
女子名唤叶相思,是妖族前任妖皇叶长风的独女。
这小松鼠,相思叫它做抖抖。因为它是在一场暴雨后出现的,浑身湿透,躲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她便给它取名,抖抖。
是随意了些,相思,本就是个随意的人。
它还未来时,相思曾在茅屋前的空地上,种下了几株红豆。四百多年过去,如今已生衍成了一大片红豆田园。
说来也奇,她平素最是懒散,并不曾精心的照料过这红豆。不想它倒争气,兀自开了花又结了果。
秋收时节,红豆夹子被金乌一晒,噼啪作响,炸的满地都是。相思又懒得收,红豆便落地生根,在来年又长成一片青翠。如此循环往复,红豆地竟小有规模了。
闲来无事时,她便做些红豆粥来解馋。枕稳衾温,听雨看竹,日子过的那叫一个随性惬意。
可自从松鼠抖抖来了,这好日子便到了头。
那崽子不肯吃红豆粥,眼看饿的要断气,相思无法,只得变化了样子,揣着一篮红豆去凡间,给它换了半斤精米。回来加水煮成粥,一勺一勺喂它吃下,方才保得它一条小命。
半斤精米在凡间的穷苦人家都够几天的口粮了,她却用如此精贵的食物来养了宠物,相思每每暗叹,真是造孽啊,造孽。
自此后,她更是三不五时的,就得去凡间给它换米。方才这一遭亦是。
偶尔的,相思也会懊恼,想我一个自在闲散的仙人,为了一个整日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肥松鼠,何苦来哉......
只是,除却这一点麻烦之外,日子倒仍是一如既往的惬意舒适。闲暇时有了这磨人的小松鼠,竟也不觉寂寞了。这么想来,辛苦些倒也值当了。
饭必,已是日落时分,这六月的天总是黑的晚些。相思抱着抖抖在门前的石阶上纳凉。
一阵邪风掠过,红豆地的那头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阿爹?”相思惊呼出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相思的爹,妖族的前任妖皇,叶长风。
相思惊觉,十多年未见,阿爹似乎苍老了许多。
倒不是真的容颜变老,修炼中尚未升仙的妖族,与生来就是仙体仙骨的神族,容颜可保万年不变。
所以叶长风也并不是真的老,不过就是凡人男子三四十岁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爱妻的死忧思成疾,身形瘦削,看起来便分外的苍老凄凉一些。
叶长风还是妖皇时,相思曾听时任妖族大护法的花叔叔提起过,说叶长风年轻时,是妖界出了名的美男子,且英雄才略。带领着一众护法长老,一举平定了妖界连年不断的战乱,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妖族的皇。
当时三山五岳的各路妖姬,挤破了头想嫁进叶长风的幽冥洞,偏叶长风就只与相思的天仙娘亲一见钟情,不顾仙妖有别,兀自厮守。
犹记得花叔讲到这里时,重重的叹了口气。
相思当时年纪尚小,根本不知花叔的话外之音,只晓得整日的缠着父亲要娘亲。终于有一次叶长风生气了,大手一挥将相思甩出去好远,昏迷了三天才醒。
相思也是那时才知,每当自己身体虚弱,无力施法时,便会现出九条红狐尾巴。人形狐尾,不似妖怪,却比妖怪更唬人。
花叔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三日,七尺高的男儿心疼的直掉泪。偏她那亲爹却不闻不问,一壶梦半生下肚,睡了十日方醒。
那之后,相思便只敢远远的看着了。看着他终日酗酒,看着他喝醉了就踉跄着跌上卧榻,看着他将头埋进臂弯。
隐隐的会传来些啜泣声,她却再也没有靠近过半步。
后来慢慢大了些,才知道,原来是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气血耗尽而亡。
临终为她取名,相思。
如此,她也就不甚怪怨阿爹了,反倒觉得确是自己夺了阿爹心爱之人。每逢叶长风思念亡妻,以泪洗面时,相思的愧疚之情尤甚。
相思的天仙娘亲有一个表姐,听闻此事,竟然去求天帝,硬生生将她封了个地仙,还拨了这四季如春的南山给她做封地。只是不知为何,又特意下旨,嘱咐她,在五百岁成年之前要好生待在封地,不可随意走动。
就在相思刚刚可识得千幻之术上不足万字之时,叶长风将妖皇之位禅让给了花叔,带着相思到了南山。
可能是始终无法坦然面对她,叶长风依旧整日酗酒,流连于凡间闹市,醉倒在哪了就在哪睡。
起初还只是三五日不见人,慢慢的就整年整年的不回来,后来更是直接丢下她,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这番回来,竟与出门时隔了整整十五年之久。
“相思···”声音沙哑低沉欲言又止。
一晃神的功夫,叶长风已走到了相思面前,一个趔趄竟差点栽倒在地。
相思眼疾手快,迅速起身将抖抖丢开,扶着叶长风,慢慢的坐到了石阶上。
一如既往的满身酒气,只是未到烂醉如泥,尚有五分清醒。
扶他坐稳,相思便垂手立在了身侧,不知该做点什么,亦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定定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