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们低头沉默不语,心里嘀咕着:你个官僚,怎么自己不去流血牺牲呀。
王木见局面有些尴尬,忙代表大家说:“大家都很有信心,是不是啊?市委领导于百忙中亲自来关怀这件案子,让全体干警们都充满了斗志和力量。沈恕,不要辜负领导的厚望,你就立下一个军令状,让市委的领导看看我们的决心。”
沈恕被王木点了名,没办法再保持沉默,就说:“领导们都在,我不太好立下军令状,这起案子还要由王局统筹,由大海局长具体指挥侦破,我们一定服从命令,随时待命。”
沈恕用一招太极推手把皮球抛回去,王木心里生气,当着邱秋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说:“说得对,局里一定会全力以赴地保护和支持一线的干警,这起案子是目前全局工作的重中之重,当然,我和大海局长还要分身筹备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的安全保卫工作,这起案子还是要由你们一线的同志冲锋陷阵。”
沈恕把军令状的事情轻轻带过去,不愿推来推去浪费时间,直接分析案情说:“目前掌握的情况是,死刑犯黎小龙在外界的援助下,从地道中脱逃,又用一个替身接受死刑。逃脱现场伪装得很好,如果事先不知道黎小龙逃走的事实,这个地道也许会永远不为人所知。我们认为,案犯苦心孤诣地把黎小龙救出去,绝不是目的,他们有另外一个更深远的计划,而我们目前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
邱秋表态说:“市委对你们目前的工作还是满意的,你们要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办一个完美的案子。抓捕黎小龙是当务之急嘛,不管他有什么计划,只要抓住首犯,什么计划都会流产了嘛。你认为呢,沈副支队?”
沈恕正在琢磨邱秋说话的方式,奇怪着他本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楚原人,怎么喜欢在句子后面加一个“嘛”字作为语气助词,这似乎是从中央到地方的长官们都喜欢的一个助词,是身份的象征。思路正飘忽着,邱秋又点了他的名字。
沈恕回答说:“领导说得对,高屋建瓴,眼光毕竟比我们深远。”
邱秋呵呵大笑说:“你这个小沈哪,优点很多,但是也有缺点,人无完人嘛,努力去干吧,领导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年轻人多一些磨炼,对成长有好处嘛。”
沈恕说:“是,是,感谢领导的栽培。”
邱秋说:“那就先这样,你们继续讨论案情,太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市委还有个常委会,我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在众人的注目中,在王木的陪伴下,邱秋气宇轩昂又亲切和蔼地走出会议室。
几个与刑侦业务不沾边的公安局官员也离席而去。
王大海作为刑侦局长,必须留在案情分析会上,失去与政法委书记亲密接触的一次机会,难免有些抱憾。等几名官员的背影消失,他才收回恋恋不合的目光,清清嗓子,对沈恕说:“现在就剩下自家人,你就展开了说,把你的侦破方案给大家说一说。”
沈恕说:“现在可以确认,南岭监狱的工作人员里有案犯的内应,否则救援的人没有可能确认黎小龙的准确位置。此外,黎小龙的卷宗里显示,他在十几年前曾在军队中服役,不过卷宗里没有详细的信息,诸如他所在部队的番号、他的兵种等,我们要进一步跟进,这些都对案件的侦破有助益。目前我的意见是,抽调精干警力,分开几条线索深入调查。第一条线索是以那条地道为突破口,争取调查出挖掘地道者的体貌特征,挖掘手段,以及南岭监狱的内应,这路人马由马经略带队;第二条线索是与黎小龙曾服役过的部队联络,掌握他的兵种,在部队中的表现,以及关系密切的战友,越详细越好,这路人马由许天华带队;第三条线索,调查黎小龙的家庭背景,因为替他受死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亲兄弟,这路人马由冯可欣带队。”
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家都有些惊讶,因为此前除沈恕外,没有人知道替黎小龙接受死刑的人的身份。每个人心中都产生疑问:监狱外的亲生兄弟坦然赴死,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
沈恕继续说:“最后一个侦破方向,就是我们要争取在黎小龙行动前,找出他付出巨大代价越狱的目的。如果是单纯地为了逃生,他们没有必要让别人替他受死。而他们的安排,显然是要掩盖黎小龙脱逃的真相。事实上,如果不是两个曾与黎小龙有过接触的受害人家属在死刑现场辨认出他的替身,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所以,找出黎小龙脱逃的目的,也就找到了本案的症结所在。”
沈恕布置就绪,警员们分头行动。
沈恕又像鬼一样静悄悄地踱进法医室,这个被我责骂过几次的坏习惯始终没有改掉。
我正在咬着食指指甲聚精会神地思考,灯光投射他的身影,黑糊糊地映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又把我吓了一跳。
我正色警告他说:“下次如果你进来再不出声音,万一我失手把你打死,千万别怪我。”
沈恕说:“不要使用暴力,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我说:“你知道就好。你今天运气不错,我有线索给你。”
沈恕开心地说:“我就知道神医不会让我失望。”
我说:“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我在这十几个小时里又进一步分析了从焚化炉里取出来的这个头骨,它的右侧眼眶上有筛状样变,这说明它的主人生前的造血机能减弱,有血液病,而且是不治之症,说不定他勇敢赴死,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沈恕说:“这条线索很重要,如果能找到他就诊的医院和他的病例,相信对案情的突破有很大帮助。”
我说:“还有一个细节。这个人的头部曾经遭到过重击,导致颅压骤升,主治医院曾为他取掉一块头骨,约两指宽,以舒缓脑部肿胀造成的压力,而这人事后并没有修补头骨。我在焚化炉取出他的头骨后,注意到这块缺失,原以为是在焚化炉里造成的损伤,当时没提到这件事。但经过检验,我可以确定,这块头骨是手术摘除的。所以他的头骨在焚化炉里没有爆裂,不仅是因为那个弹孔,这块手术摘除的头骨也有很大功劳。更重要的是,做这个手术的时间不超过两年,而能做这种大手术的医院并不多,你们查找起来会容易许多。”
沈恕兴奋地拍掌说:“一个从焚化炉里抢救出来的人头骨,竟提供了这么多重要信息。事不宜迟,麻烦你写一份简略的检验报告,我可以依循你的检验结果去查找。”
沈恕向松江省公安厅及黎小龙曾经犯过案子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公安厅发出协查通告,请求配合寻找曾在两年内做过头骨摘除手术的三十几岁的男子,并提供其详细资料。
在二十四小时内,四个省份反馈回五份资料,其他省份则在近年内未做过同类手术,或病人的年龄、性别不符。在这五份资料中,有两个病人的身高体重与目标不符,这样,调查重点就集中在剩下的三个病人身上。
这三个病人,分别曾在松江省省立心脑血管医院、黑龙江省爱康医院、北京仁心医院就诊,脑部受重创原因分别为头部打击伤和撞击伤,均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五之间,使用的名字分别是蔡明哲、李元行、陈典。而根据病情记录,李元行取下的头骨达三指宽,与目标的手术情况不符,可以排除。
蔡明哲与陈典两人,头部均曾受到打击伤,为减轻颅内压力而摘除了二指宽的头骨,且就诊的医院均没有他二人弥补过头骨的记录。
楚原市刑警队又请蔡明哲和陈典所在省市的公安厅提供两人的身份资料。证实陈典确有其人,目前在北京市某区工商局工作。而蔡明哲则为假名,身份证号码和居住地址均为伪造。
这样,蔡明哲就上升为第一嫌疑人。
蔡明哲就诊的医院为黑龙江省爱康医院。据这家医院提供的病例,蔡明哲身高一百七十二厘米,体重六十二公斤,入院时脑部遭到重物打击,说话为黑龙江省德惠市一带的口音。手术后不久,蔡明哲突然消失。
蔡明哲的体貌特征、居住地与黎小龙非常接近。
黎小龙被抓捕后,一直不肯配合调查。公安部门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撬开他的嘴巴。只根据他的说话口音判断,是黑龙江省德惠市一带的人,并掌握到他曾在部队服役等零星资料,但是他的家庭情况等许多细节都未调查清楚。不过公安部门已经掌握了他行凶杀人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在零口供的情形下将他送到检察院提起公诉。
沈恕又把黎小龙的照片和蔡明哲的模拟画像传送到德惠市公安局,请求帮助寻找符合体貌特征的嫌疑人。但在德惠市的居民资料库中,并没有这两个人的信息。德惠市局把画像和照片分发到下属派出所,一时没有反馈回有价值的线索。
派出去的三路刑警陆续传回消息。收获最大的是许天华,得到了黎小龙在部队服役时的详细资料。
黎小龙,退役时二十三岁,此前为解放军某部集团军特种兵团狙击枪手,使用雷明顿m600型狙击步枪,一千米距离内百发百中,曾获全军射击比赛狙击步枪类第二名。为人身手矫健,善于攀高伏低,嗜杀冷血。因与人打架,将他所在班的班长打伤,被迫提前退役。
根据部队里的资料,黎小龙没有家人,从小在德惠市彩虹孤儿院里长大,后来与两个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同时参军入伍。在部队里,与黎小龙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也是这两个朋友,一个叫张四海,也曾在特种兵团服役,为坑道工兵。另一个叫宇文承,服役期间上了军校,后提干,曾任师部参谋,于四年前转业到地方,分配到松江省司法局。
沈恕听到宇文承的资料后一震,说:“是南岭监狱的政委宇文承?”
负责监狱方面调查的马经略证实说:“就是他。在宇文承的履历表上,表明他是在德惠市彩虹孤儿院长大的,而且参军的时间与黎小龙相同,他们两个分明是发小,感情非同一般。”
沈恕说:“狙击枪手,坑道工兵,监狱政委,一个犯罪能量极强大的团伙。老马,你带两个人,到德惠市彩虹孤儿院跑一趟,调查这几个人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要拿到他们进入孤儿院之前的家庭情况。天华和我到南岭监狱去一趟,马上传唤宇文承。”
4.杀人武器
沈恕和许天华驾车向南岭监狱疾驰。
事先已经与代理监狱长黄保全通过声气,对宇文承的办公室实施监控。沈恕和许天华到达后,黄保全迎出来,说:“人一直在办公室里,我有两个心腹在楼道里监视,他没出去。”
沈恕点点头,和许天华径直走到宇文承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
宇文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他正值盛年,又有过军人的经历,腰杆笔挺,动作利落,外形非常精干。他抬头见沈恕二人进来,似乎早在意料中,淡淡地说:“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