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功成,襄阳水军虽还剩百余艘大小战船,却已闭于水寨不出。关平下令,十艘戈船为一列,十数列戈船于江面上日夜巡查,将樊城围得水泄不通。
自古襄樊隔江相望,相互拱卫,樊城地势低,守之不易,有“纸糊的樊城”之称,位置却四通八达;襄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号称“铁打的襄阳”,然而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被切断水路后,南邻东吴,西邻蜀中,眼看便要成了孤城。
尽管已成孤城,围城时日尚浅,因而太守府里,婢女们小心翼翼的端来瑞兽托底,祥云纹路的铜枝九盏灯,又一盏盏将灯火剔亮后,还能姿态优雅的再往雷纹错金博山炉中添一把香料。
比起白发苍苍,神色有些木然的于禁,已知天命的大司马曹休仍带了几分青年时的英气。这位沙场纵横数十载的曹氏武将深受两任魏王信任,曹操称他为“此吾家千里驹也”,而他也不负众望,在汉中之战大破吴兰;曹丕继位后,命他总督襄樊人马,封扬州牧,建安二十七年时,又在洞浦大破吕范所率吴军,深受魏王爱重。
而今新任魏王曹叡继位,腊月中加封这位族叔为大司马,依旧统领东线对吴蜀兵事,三月里战火便同时在襄樊和合肥点燃了,若说孙权对合肥的觊觎之心早已是洛阳城中经久不衰的笑话,那么蛰伏十年的蜀汉此一战便足以一鸣惊人了。
婢女端上了削成薄片的蜂蜜腌猪肉,以及从山中刚刚挖回来还不到数个时辰的烤竹笋,当另一名美貌婢女小心翼翼的拎起墨绿色的琉璃酒壶,正准备将酒液倒进“君幸饮”之中时,于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文则何须愁苦如此?”曹休瞥了一眼自己的酒器,婢女会意,身姿轻巧的转至大司马这一侧,为他满斟了这一碗。
“都督说笑,末将只是为淅水这一路百姓略感不忍。”于禁执筷夹了一片猪肉,猪肉腌制得有些过老,牙齿一咬,未曾将猪肉咬动,牙缝间倒是传来一股血腥味儿。
年轻时征伐黄巾途中,什么没嚼过咽过,带沙子的粟饭,泥浆里煮出来的麦粥,濮阳征吕布时,便是皮制的马具也能煮来当饭吃。
可见现在是真的老了,大概是从东吴回来时起,他的牙齿便松动了,只是不自知而已。于禁换了一侧的牙,继续慢吞吞的嚼着那片腌猪肉,曹休倒是毫无察觉,继续专心致志的讨论战况。
“既如此说,文则也认为探马所传情报是真?”
于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关平以万余水军围困襄樊,另派黄权领三万余人北上宛洛,此事若是当真,宛城岂不危矣?”
“只要襄樊未落敌手,蜀军便无法自如搬运粮草,莫说黄权带兵三万,便是三十万,又有何能为?”
“襄樊已被围困,蜀军自淅水而上便可,如何运不得粮?”
于禁想了一会儿,“淅水浅薄,不等入冬便会枯竭,这条运粮路最多也只能用上半年,到时不仅北上宛城的蜀兵必退,以我观之,汉江上这些三千料的蜀船也必在十月间撤回上庸,否则冬时一至,水位下降,关平那些战船岂不尽皆葬送于此?”
曹休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眼神冰冷的盯着于禁,而后者不为所动,依旧慢吞吞的嚼着那片仍然没怎么嚼烂的腌猪肉。
“而今方才三月,文则难道要坐视蜀军在荆州腹地肆虐至冬时不成?!”
于禁看了他一眼,“洛阳有司马仲达坐镇,必不至让宛城落入黄权之手。”
曹休猛地站起身,作为曹氏族人,他的身材也不算高大,但因为长年累月生活在军旅中,生活十分自律,因而身形挺拔,此时居高临下,便颇有压迫感。
“休在魏王面前发过誓,誓死镇守荆襄之地,天下虽未定,但你我既守此疆土,便决不能让贼兵侵扰至中原腹地。”他一字一句,寒意从牙缝里迸了出来,“若令蜀军兵至南阳城下,我等便于地下,亦无颜去见两代魏王!”
承受着曹休冷冽的目光,于禁终于发现这场对话走进了绝境中,他艰难的想把它重新带回到正轨上,“都督……只要襄阳不失,宛城坚守半年即……”
“凭关平一万余水军之力,困不住襄樊之兵,”曹休冷冷地说道,“我留两千兵力给文则守城,待义阳兵马赶到时,我当亲率襄樊大军,合力出击,尽败黄权部!”
襄阳人自来靠水吃水,但太守府里只有两人共饮的宴席间,一道鲜鱼也没有。
曹休与于禁讨论的事,诸葛乔也挺关心。
只不过他没办法跟王醒在明晰如白昼的一室幽香中,一边喝着清澈甘甜的美酒,一边嚼着蜂蜜腌过的烤肉聊这个话题。
作为军官,他自然有自己的帐篷,虽然诸葛家没有部曲,但赵累派了亲兵过来为他处理琐碎杂务,晡食时他倒也不用自己去打饭,然而这个伙食问题,还是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