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发紧的手指,缓缓地用力握紧,绷紧了手背上的条条分明的青筋。他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了一团,他的薄唇绷成了冷硬的直线,微微垂下眼睫毛,黑发在灯影下,有了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
这一个晚上,陆衍没有进卧室。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言喻躺在了床上,她盖着被子,闭着眼,却是一夜无眠,思绪太多,扰乱得她无法安心睡觉。
一会是程管家的脸,他那样可恶,却也是他救下了陆疏木,但她知道程管家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早就告诉她陆疏木的存在了。
一会是周韵和许颖夏的脸,神情狰狞,让言喻恨得整个心脏都瑟瑟发疼。
一会又是陆衍的脸,陆衍没有错,陆衍是无辜的,那么错的是谁,错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本就不该掺和在一起,被所有人阻止的爱情婚姻不会幸福的,他对她没有信任,而她对他也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共同的特殊经历来建立。
而她和陆衍之间,很难很难有这样的信任。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可是,他们却因为两个孩子,又捆绑在了一起,言喻整个人仿佛落入了迷雾森林之中,雾气迷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深呼吸,翻了个身,将头埋入了枕头里。
*
陆衍的书房里,高大的书架旁边是光线昏黄又暗淡的落地灯,复古宽大的落地窗旁边,挺拔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他身上披着薄薄的黑色风衣,莫名的,透出了肃杀之气。
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12点,北京时间第二天早上8点,陆衍连夜委托了私家侦探,他在等结果。
最初的简单结果,在半个小时后,就发到了陆衍的手机里。
陆衍冷淡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冷光投射在了他深邃的轮廓上,衬托得他很阴翳。
三年前,他将私立医院的医生、护士撤走,将家里的佣人换走,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乱说言喻的闲话。
现在,私家侦探的消息却说——佣人倒都还在,只是佣人们案发当天都在别墅外,不知道情况;而知情的医生和护士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他们。
陆衍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真相是什么,他大概也清楚了。
他的大掌一直摩挲着薄薄的手机,等到凌晨1点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拨出了电话,那边,是陆承国接听的电话。
陆承国似乎正在吃饭,他接听起电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瓷碗轻轻地碰撞了下,他叫道:“阿衍,早上好。”
陆衍下颔骨绷得死死的,他喉结上下动着。
“爸,当年,妈和言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句话的尾音重重地落下,陆承国那一头刹那间就陷入了沉寂中,陆衍没有吭声,陆承国也没有。
两人的听筒里,安静得能听到电流的细微声。
尘埃落定。
半晌之后,陆承国的嗓音平静地响起:“阿衍,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妈妈对她做过的事情,已经感到后悔了。”
果然。
陆衍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他在查不到医生的去处时,就猜到了,当年的后续处理,绝不可能是他妈妈做的,因为他妈妈没有这样的本事。
陆承国似乎叹了口气:“你妈妈没跟我交待当年的事情,是我发现她在偷偷给医生转账,才去查的。”
“爸。”陆衍的嗓音是从喉咙间溢出的,带着艰涩和沙哑,“你查到了什么?”
“那个医生收了钱,所以也没告诉我什么,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你妈妈撒谎了,其实是她强迫……言喻引产,医生听从了她的意见,给言喻引产了。”
后面的这一句话,陆承国都难以启齿,他声线绷得很紧很紧。
他这辈子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对于孩子,向来是喜欢的,年轻时,还会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不去靠近孩子,但老了之后,他对孩子是越来越心软了。他刚刚得知周韵做了这样的事情,怒火一下就燃烧到了他的脑袋上,但是,他这辈子都没对周韵真正发过怒气,他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思考。
他是个商人,平衡利益情况,那时的局面已经被搅乱了,孩子没了,言喻也受了伤,一切于事无补,周韵那么害怕阿衍知道,他作为丈夫,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隐瞒。
虽然他的内心里,一直觉得对言喻愧疚。
但……不管怎么说,周韵是他的太太,是为了陆家好,是为了他陆承国的家好。
陆承国说:“你现在又跟言喻和好了?是我们欠她的,你好好待她,不要再负了言喻了。那些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对你妈妈提起了,她现在身体不好,经不得刺激。阿衍,最难忘,父母恩。”
陆衍胸口的石头重重地击在了心脏上,砸得有些血肉模糊的疼。
“你妈妈不喜欢言喻,我会好好做她的思想工作的,这一次,保护好言喻,别让她再受伤了。”
陆衍握紧了手机,硬壳咯得指骨疼痛。
陆承国继续道:“阿衍,你有想保护的太太,我也有,你妈妈做错了事情,我会教育她,也会让她改正,但这件事不该由你来做,也不该由言喻来做。”
他很少摆出这样的大家长姿态,上一次还是他强迫陆衍和言喻结婚的时候。
陆衍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字眼也没吐出。
许久之后,他只问了句:“爸,当年,那个医生你送到了哪里去?医生没告诉你,言喻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么?”
陆承国想到陆疏木,心脏就像是被丝线紧紧地缠绕,无法呼吸。
他回了句话:“没有,医生的去处我也不清楚,当年给了他一笔钱,他也没告诉我,孩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