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一愣,有些不高兴地道:“是有这么回事。不知三爷是从何而知的?虽是族亲,但早就出了五服,在下很早就不曾同他家来往了。”虽然他面前坐着的是王府贵人,但他一向深得康王并世子的尊重,便是康王妃对他也是十分敬重,所以对张仪正这个只会闯祸、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并不是那么忌惮和发自内心的尊重。
张仪正仿佛不曾发现崔湜的不乐意,无知无觉地继续笑道:“先生就不要否认了!虽是早就出了五服,但听说早年你们两家来往很密切的,那崔家出事后,按律家中老幼女眷都该抄没入官操贱役,若非是先生出手,他们家哪里能在林州如此快活自由!”他轻轻拍了拍崔湜的肩膀,自以为是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先生做的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何必不认?”
崔湜静默片刻,突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轻声道:“是啊。早年先母还在世上时,曾多得他家老夫人襄助,不管怎么说,做人总是该记情的。不知三爷是从何得知这个故事的呢?”
张仪正安静地看了崔湜许久,直到崔湜有些招架不住了,方一声笑了起来:“是啊,做人总是该记情的。我新近结交了一个人,王中丞六子王怀虚,他很景仰先生,更想请托我替他照料一下崔家人以全他的朋友之义,但我前些日子去信央求二哥竟然是被二哥狠狠骂了一顿。我就想请教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即不拖累家中又能解决问题?”
崔湜笑道:“三爷还是一贯的讲义气。”
张仪正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王怀虚那书呆子很有几分意思。居然偷了他老父的心爱之物来求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崔湜便起身告辞:“请容在下好生想想。”
张仪正似笑非笑地道:“先生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凡事总有我。伐晋将行,若是能给他们换个好点的地儿,远离西晋不是更好?”
崔湜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多见复杂,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好叫三爷得知,听闻今日早朝许大学士请辞大学士一职。”
张仪正一惊又一喜,很快又将那点喜意压制下去,惆怅而担忧地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崔湜淡淡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崔湜的身影越走越远,张仪正沉下脸,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开得自在灿烂的菊花上,轻声道:“选两盆菊花送过去给许大学士府,就说我请许二娘子赏菊。另外使人去前头打听,许大学士请辞,圣上准了没有。”
穿着粉色罗裙的俏婢雪耳温顺而安静地走上前来,利索地指挥几个粗使婆子把最名贵,开得最好的两盆菊花端到张仪正面前轻声询问道:“三爷,您瞧这盆春山见日与墨荷如何?”
“不错。”张仪正非常满意地看了雪耳一眼。自从那夜始,这丫头安静本分了许多,若不论那些事情,实际上她是十分得用的。雪耳见他满意,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唇角,安排人用锦缎把这两盆名菊包裹严实,送去学士府。同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去找人替张仪正打听消息。
一弯新月静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头,夜风吹过,桂花的甜香便在不经意间浸入到人的发间和衣褶里,叫人不知不觉便带上了些甜美的睡意。许樱哥摇着扇子坐在学士府最大的那棵桂花树下,微笑着同面前围成一圈的小萝卜头们讲着猫和老鼠做朋友的故事:“从前,有一只猫认识了一只老鼠,便对它大谈特谈自己是多么喜欢老鼠,原意和它交朋友,弄得老鼠终于同意和猫住在一起,共同生活……”
孩子们睁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无耻的猫不停以相同的借口偷吃猪油的时候,纷纷表示对猫的唾弃,认为这只猫必须受惩罚。许樱哥微笑着,继续往下讲:“吃得精光……猫把老鼠吞进了肚子里,所以猫和老鼠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的。”
孩子们一片惊慌感叹,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忽有丫鬟轻声道:“大奶奶来了。”
许樱哥忙站起身来迎接傅氏:“大嫂怎么来了?”
“康王府送了两盆花过来,是那位指明要给你的。母亲让你过去一趟。”傅氏无奈地看向揪着许樱哥的袖子不松手的许择低声叹道:“你呀……总和他们讲这种故事,三婶娘知道又要怪你。”
猫和老鼠当然不能做朋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孩子们虽小,却也该明白这个道理。许樱哥温和地笑着,并不反驳,只吩咐云霞:“带五爷回房去。”又温柔地摸了摸许择的头,轻声道:“五弟要乖哦,你看侄儿侄女都在看着你呢。”
小孩子最是敏感,许择老早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和自己最喜爱的二姐姐之间不对付,他虽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做,却在下意识里总寻着机会歪缠许樱哥,仿佛这样事情便会慢慢变好起来。但此时傅氏和许樱哥都明显不喜欢他跟在一旁,许择半是不好意思半是黯然地收回了手,蔫巴巴地跟着云霞回去,走了老远回头去看,看见许樱哥还立在桂花树下歪着头听傅氏说话。一阵夜风吹过,吹落桂花无数,许樱哥垂首侧立花雨之中,娟秀美好。
明亮的灯光下,两盆菊花傲然怒放,特有的苦香味儿冲淡了许樱哥身上的桂花甜香,令人无端多了几分清醒。姚氏小心看着许樱哥的脸色轻声道:“虽然赐婚的旨意已下,诸礼一样未过,但他送这两盆花过来总归也是为了表示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