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宫如今到赫连御手里,也不过两代而传,但其崛起快、手段狠,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已成魔道魁首,内中勾连交错,势力范围颇广,难以连根拔起。
叶浮生自当年在赫连御手里栽了大跟头,此后一直关注着葬魂宫的情报,知道它的前身乃西南关外一个复姓赫连的大家族。赫连家传承百年,先祖乃蛮人混血,世代也与蛮族通婚,当初更与前朝皇室有姻亲,一时间风光无两。直到大楚开国后,赫连家的势力拔出中原,重新回到了关外。
三十四年前,赫连家内部分裂,日渐衰落的主家与势力渐强的旁支之间展开了长达两年的吞并之争,最终主家灭绝,旁支得胜,建立了葬魂宫,第一代宫主便是赫连沉。
叶浮生沉吟片刻:“我对赫连沉的了解仅限于一卷情报,上书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是个难得的大局者,否则也不会为葬魂宫开辟前路,可惜他又固执,不识时务,当了别人的路所以不得好死。”
掠影卫情报网络独步天下,叶浮生知道这些不足为奇。闻言,楚惜微冷笑一声,补充道:“十六年前,江湖传言赫连沉暴病而亡,葬魂宫主从此变成了赫连御,内中势力飞快转移到他手下,你觉得这合情合理吗?”
叶浮生眯了眯眼睛:“当年,赵冰蛾帮了赫连御?”
“没有赵冰蛾,赫连御要收拢势力绝不会如此容易,但若是赵冰蛾要反他呢?”楚惜微笑了:“赵冰蛾因他栽了个大跟头,现在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话说得隐晦,叶浮生却敏锐得很,嗅出一丝血腥的味道,恐怕当年赫连沉之死与赵冰蛾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还有内幕。
赫连御用谎言欺骗了赵冰蛾,如今后者知道了真相,自然要讨债。
叶浮生心念急转,把盈袖告诉他的情报和无相寺现在的情形结合一下,道:“你跟赵冰蛾合作了。”
赫连御螳螂捕蝉,可有想过自己背后还有黄雀?
一念及此,叶浮生摸了摸下巴:“阿尧,你是打算先摸清楚无相寺里的虚实,掂量着可用之人和可信之人,探出葬魂宫的部署……等到出事的时候,能异军突起是吗?”
楚惜微挑眉:“我做得不对?”
“对极了,只是还不够。蛰伏待机是好手段,但也容易让自己陷入危局,你若是想跟赫连御硬碰硬,这般做法无错,但你想借机反咬葬魂宫的话,那仅凭百鬼门是不够的。”叶浮生的一双眼在黑暗里也微亮,像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你可以先派人沿着出山路途搜寻,若我估计不错,应该会有很好的收获……”
第113章 玄心
端清来到这里,也只比玄素早上半日。
那天他送别了叶浮生一行,欲闭关调整内息,却遇到赵冰蛾闯山。以端清道长简单粗暴的做法,本想直接打赢了赶出山门,眼不见为净,然而赵冰蛾开口道明了来意,端清就知道此事不能袖手旁观。
葬魂宫控制了无相寺,以赵擎作饵,拿武林大会为陷阱引天下英雄入瓮,这偌大手笔就算倾尽葬魂宫也是拿不出来的,背后必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撑。
赵冰蛾告诉他,礼王楚渊要反了。
对于端清而言,他眼里心里的人与事都简单得过分,是非黑白两相明了,旁的再多利益冲突都与他无关,倘若这仅仅是一场江湖厮杀,他是宁可在山中坐道也不会去管的。
然而自古覆巢之下无完卵——战火起,苦百姓;江湖乱,崩伦理。
端清再怎么面冷心凉,到底还是个有底线的人。
他可以淡看生死爱恨,却不能视人命如草芥。
赵冰蛾需要强大的盟友助她展开布局,所谓强大除了能与赫连御匹敌的傲人武力还有能与葬魂宫相抗衡的势力,前者端清能做到,后者则得另谋他人。
眼下各大门派如一盘散沙,心中自有武林大会的争名夺利,找上他们无非是得不偿失。权衡之下,端清把太上宫的事务交给了常年静修的师姐——端慧师太,然后带着赵冰蛾去了洞冥谷。
百鬼门的厚积底蕴,在江湖上显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就算端清与沈无端相交莫逆,但也不多过问其门派私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现在能跟葬魂宫对阵的单个势力,唯有百鬼门。
当他们被请入凝墨厢,看见沈无端与楚惜微出现的时候,端清就知道他们会答应此事。
因为沈无端落后楚惜微半步。
长者为先,是辈分所敬也是地位所崇,当沈无端甘愿站在楚惜微身后,就代表百鬼门真正开始换一个主子了。
沈无端一手开创了百鬼门纵横密布的情报天网,让里面的孤魂野鬼得以安居地下;楚惜微则将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把一群鬼魅从地狱带回人间。
端清看着楚惜微,心里一直崩着的弦慢慢松了。
赵冰蛾坦明情况,楚惜微借机布局,自始至终端清都和沈无端静默看着,直到他们谈定事宜,达成合作。
沈无端轻声问他:“你终于决定了?”
端清移开茶盖,喝下一口滚烫的茶水,面上分毫不露异色,仿佛只是饮了一口无味的凉水。
他放下茶盏,对沈无端道:“够了。”
沈无端后来还说了什么,端清已经记不清了,年纪大就容易忘掉很多事情,包括自己曾经做过的很多事、见过的很多人,到如今沧海桑田、人事百废,所记得的不过心头三两人影,眼前一般风景。
楚惜微要调动百鬼门部署,需得多留两日,赵冰蛾接到了赫连御调令,再也等不得,端清便跟她一起先去了问禅山。
一路披星戴月,纵马疾驰,恍惚间又是年轻时轻狂快意,可惜马背上不是泼墨如画的绮岁少年,已是霜雪暮色的故人。
直到今日清晨,他们到了问禅山,赵冰蛾引走步雪遥,端清就趁隙入了渡厄洞。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年轻时候也曾随师兄一同到此与色空论道清谈,只是如今端涯已化朽土,色空也垂垂老矣。
端清进入密室的那一刻,看到了这些发疯的人,还有在岩洞里盘膝抚琴的色空。
他看到这些人疯狂麻木的模样,本来静如止水的心里就像砸进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刺破静水,扎根于河床,如鲠在喉。
端清见过这样的情况,准确地说在十三年前,他背着顾欺芳离开迷踪岭的那一路,并不少见这般疯狂血腥的景象。
这是,被葬魂宫迷药灌成疯癫的人牲。
怒意在胸中一闪而过,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早已没有了喜怒的权利,再多的义愤悲恸也是转瞬即逝、旋即无踪。
手指搭上玉箫,未等端清动手,却听到了色空开口:“是端清道长吧。”
端清翻身上了岩洞,在色空身边盘膝坐下,道:“他们心已死,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何不许之解脱?”
色空摇了摇头:“身未死,灵不灭,心为何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