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其实吃得很圆满,也没有人真的让她上去接话筒。
那块屏幕点完一首歌就被喊人来关闭, 没人真想把饭局变成卡拉ok,气氛点到为止。温凛谦虚听着大人物们聊这一轮的投资热点和政府政策,但神思总止不住地飘。
宴席散场,陈师傅已经在车里候着。
杨谦南颇有几分志得意满,拉着她坐进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啦,叫你小老婆你不高兴了?”
车子启动,汇入车水马龙。
温凛说没有。
杨谦南了然于胸似地笑着, 好像觉得,她应该明白他的用意。
温凛最讨厌的偏生就是他的这种了然于胸。
他连她生气的理由都不清楚,却兀自帮她盖章认定,觉得她是斤斤计较一个称呼的小女人。她本来觉得这事不大,想粉饰过去,然而却无法容忍他连她粉饰过什么都不清楚。
从前她对他毫无期望。可是相处这么久,她渐渐地,奢求他至少该了解她几分。
温凛忍耐了好一阵,终于在车子被红灯截停的瞬间,不经大脑地出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我上去唱歌?”
杨谦南早把这茬抛之脑后,被问得愣了一下,慢慢勾起唇:“唱歌不好?我生日那会儿让你唱,你就不大高兴。后来还不是跟着应朝禹唱挺开心?”他醉醺醺挑起她的下巴,逗弄,“没他你就不唱了?”
温凛早就发觉,杨谦南的领地意识很强。她好像是他的一只爱宠,别人摸一摸拍个合影,都得经他的同意。
“这跟他没关系。”她心里莫名腾起一丝烦躁,转头跟他较起了真,“你没看到刚唱歌那女的是谁吗?说她是歌女也不过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
杨谦南被她问得怔忪,被酒精麻痹的瞳孔里一片茫然,笑得如同被辜负:“我辛辛苦苦塞个歌女进我叔叔的饭局?”
话赶话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吵起来了。
前所未有。
一向开车稳健的陈师傅撞上个路坑,轮胎滚过去陷落,车上的人不约而同都晃了几晃。陈师傅怕担责任似的,悄悄向后望了一望。
两人剑拔弩张。
杨谦南很少体会被人误解的憋屈,靠在头枕上,止不住心伤:“小白眼狼。”他酒劲上头,越想头越痛,越想越荒谬,失笑道,“就算上去唱个歌,碍着你了?现在唱两句相思风雨,就能在你客户面前表现。换别的时候,你喝出胰腺炎,瞧瞧人家搭不搭理你。”
“不搭理就不搭理……”
“你公司靠什么发工资?靠它老板朋友多?”
温凛猜到他又要提绪康白,心中有忿:“你不要什么都往这上面扯。我承认我是不擅长应酬,这方面我也反省过。可我也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就这么偏安一隅,拿不到的东西我也不去伸手,这样有问题吗?”
“你今年到底几岁?当开公司跟念书似的,考不到一百分就拿个九十九,是这样?”
温凛气头上也挑不出错,反问:“不是这样?”
杨谦南幽幽瞥来一眼,嗤笑,“就你这清高劲儿,在家待着不挺好么,出去学人创什么业。真当自己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了?你回去问问看绪康白,换一个你们学校的学生去找他投项目,他看不看人家的标书。”
那一眼寒气森森,让她从脚底凉到心尖。
他的心里有一本账。他给了她多少好处,一笔一划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乖乖当只宠物就够了,哪有脸在他面前谈什么清高。这一套他不仅不吃,吃了还倒胃口。
车里太闷了,她方才喝了点酒,晃得胃里难受。
温凛深吸了口气,对陈师傅说:“停车。”
杨谦南躺着也烦,见她喊停,冷笑道:“温凛,你真够不识好歹。”
路灯黄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温凛盯着马路边涂着禁止停车字样的黄线,一时意气,咬牙扳开门锁。
她刚刚踏下地,杨谦南就干净利落地关上了车门,砰地一下,吩咐陈师傅开走。
他余光里扫到她半个背影,听见声音也不回头,就那么呆呆地在马路牙子上杵着,跟个木头似的。杨谦南嗓子眼里像吞了两把粗盐,又干又涩,还有两口咸腥味儿。
——怎么就看上这玩意儿?
路灯下,温凛心潮起伏,像离水太久的鱼,不知该用哪个器官呼吸。她扶着路灯缓解了一阵胃部的翻江倒海,才重获氧气一般,平静地抬头。
温凛捏着手包,独自走了一个路口,拦了辆的士回去。
到了校门口才发现,她的手拿包里没有现金。
这个发现几乎是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她不得不承认,杨谦南确实有资格对她不闻不问。曾经她觉得他们算是各取所需。可是现如今,拉开手包的拉链往里瞧,空空荡荡,黑色的内衬像一个黑洞,吞噬她全部的虚伪。
他们俩之间,究竟谁占谁的便宜更多,其实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温凛忽然觉得,无比地疲倦。
她无奈拨出个电话,打给顾璃求助,然而一直没人接。她好似听见什么近在耳旁的声音,降下车窗向外一瞧,一只手机横摔在路中央,屏幕裂了几条缝,但居然还能运作,正叮叮当当地响。
那是顾璃的手机。
人声也随着降下的玻璃,一起漫进来。
有人劝架,有人争吵,有人粗鲁地骂,有人绝望地哭。
温凛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校门口围着一小圈人,中间正是顾璃和程诚。顾璃的师兄扶着她的胳膊安慰她,可她全然不领情,只顾扑上去跟程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