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大公子,世子那边出事了。”

周家。

王悦坐在周家大门口的台阶上,低着头没说话。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没再流血了,干涸的黑色血痕沾在他脸上,衬着他面色青灰,一双眼骇人无比。

周家所有人全都围在大堂前,堂中鸦雀无声,周家小孙子周琳被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搂在怀中,大气不敢出一口,就连幼子都知道周家大祸临头。

廷尉下的命令是抄家灭族,就在王有容撑不住的时候,王悦刚好赶到。

王悦从士兵手中将周家小孙子周琳抱过来还给他母亲时,那年轻的妇人伏地恸哭,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她对着王悦不停地磕头说“谢谢”,甚至都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王家世子。

王悦往那周家大门口坐着,那抄家的长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敢得罪王家,更不敢拿王悦怎么样,只能在外头蹲着,心里不住发怵。他虽说打着皇帝的旗帜,但谁都知道如今这皇帝不闻朝政,所谓的皇帝旨意基本是出自王敦之手。

这拿下周家人吧?瞧王悦这样子是要和他拼命。

这不拿下周家人吧,他回头没法跟王敦交代。

长官忧心忡忡地望向街道的另一头,心道那派去送信的人怎么还未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王悦低着头,远远有马蹄声响起来,他抬头望去,马车上走下来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王悦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王有容上前一步,对着王应行礼,“小将军。”

王应大大方方地让王有容起身,他看着那坐在周家台阶上的王悦,从袖中掏出张文书,他缓缓走上前去,钱凤上前欲拦,他抬手将人推开,径自走到了王悦的跟前。

王悦抬头看向他,一双眼平静得渗人。

王应其实被王悦伤得挺重,但他依旧不顾阻拦来了周家,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便得想个别的法子给出了。他拂了下衣摆,抬脚踩在王悦坐的那一级台阶,手轻轻抖落手中的文书,凑到了王悦的跟前,“识字吗?”

王悦看了眼那文书,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王应凑近了王悦,低声道:“皇帝的旨意,抄家,周氏族人收押待审。”

“王应。”王悦望着他,缓缓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琅玡王家的一条狗,我的一条狗。”

王应抓着那文书,脸上忽然笼了层阴霾。

“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和我比?”王悦继续道:“我是王家的世子,王导的嫡长子,而你不过是王含过继给王敦的一个庶出儿子,更何况,王敦根本没把你当儿子看,你不过是他给我养的一条狗,你拿什么同我比?”

王应的眼神已经变了,他盯着王悦,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书。

王悦淡漠地望着他,“今日我把你打死了,王家人最多数落我两句,可你若是动了我,王敦会教你后悔来这世上。”

王应望着王悦,良久,他忽然缓缓地笑起来,“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草包废物?这些年来真是多亏你给王家长脸了!话说回来,堂兄,街上盛传你和司马绍是那档子关系,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吧。”

王悦没说话。

王应恍然大悟道:“堂兄你读书不多,听不懂是吧?空穴来风的意思便是说……”他压低了声音凑近王悦道:“被男人插屁股的滋味不错吧?堂兄,下回可以找我试试,我床上功夫也不错。”

王悦望了他一眼,猛地一脚将人踹了出去,直中心窝。

钱凤立刻冲上去扶摔倒的王应,“小将军!”

王应胸口剧痛,血涌上喉咙却又生生压了下去,他望着王悦,忽然大声地笑起来,“没事!没事!”他摇摇头,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将文书一摔,“抄!我看谁敢拦着!”

王悦坐在台阶上没说话,闻声缓缓抖了下朱红衣摆。

众人面面相觑,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

正在僵持之时,王有容走上前来打圆场,他在王应面前站定,笑道:“小将军无须着急,我家世子也知道将军皇命在身,他并没有要拦着小将军的意思,他若是拦着,那不是成了抗旨吗?”

王悦闻声看了眼王有容。

王有容对着王应道:“小将军,其实啊,这事是这样的,周家与王家私交甚笃,我家世子这不是不忍心瞧着周家没落了吗?我家世子性子急,一时没说清楚,得罪了小将军还望小将军别放在心上。”他忽然笑道:“不如这样可好?小将军尽管进去抄家,只不过把那几个周家余孽先留下,这群人由我家世子处置便好,这样小将军你也好快些回去与大将军交差不是?”

王应打量了王有容一会儿,钱凤忽然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两句,王应顿了下,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王悦,他回过头对着王有容道:“难得遇上个肯讲道理的,我倒是也愿意早些回去交差,只是不知堂兄的意思?”

王有容看向王悦。

王悦没说话,极轻地点了下头。

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戟闯了进去,王悦起身跟着走进了去,王有容在他耳边道:“世子我……”

“我知道。”王悦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拦不住,我知道,救下人就行。”

他步入大堂,望着那群惊恐万状的周家人,脸色微微一白,他没说话。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翻箱倒柜的,摔东西的,骂人的,王悦已经退出了大堂,他倚着柱子站在廊下,听着耳边的嘈杂声音神色漠然。

王应坐在另一头喝着茶,不自觉地捂着胸口,脸色阵阵发青,他其实给王悦伤得不轻,勉强撑到现在全凭着口气,此刻终于有些吃不消。他望了眼一旁立在廊下的王悦,年轻的王家世子满脸的漠然,似乎浑不在乎。

王应缓缓抬手喝了口茶,眼中阴翳一闪而过。他望了眼钱凤,钱凤会过意来,喝令士卒加快速度。

抄到一半,王应再也撑不住,他垂眸望着茶水中的血丝,缓缓抬手低咳了声。

王应当着王悦的面放了把火,从东院一直放到南院,未来得及抄完的地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望着地上抄出来的那堆破烂玩意嗤笑不已,“周伯仁当了一辈子官,就这么些家底?”他踹了脚那装着米面的簸箕,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王悦,“走!”

一群人放了火后扬长而去。

王悦站在那一地的狼藉中,看着那地上的所谓破烂良久。

世人说周伯仁清廉,却不知他清廉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