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風起雲湧(2 / 2)

情鎖風華 Elyselaker 2482 字 26天前

自始至終,金眸始終鎖著對方;然而,自始至終,黑髮少年不曾再望向他一眼。

這年,是昭慶二十三年,扶南王朝第十七任皇帝,風靖寒因急病猝逝,享年四十二歲。由當朝太子,風慕烜即位。

在回宮中的路上,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在棺木蓋上的前一刻,他看著父親安詳的面容,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他明明知道~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身體強健,少有病痛,更相當注重養生,以中年之齡就因這樣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離開人世,簡直是疑點重重……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不能質疑,不能憤怒,不能嘶吼—因為,如果他的推論屬實的話,那麼,在這宮中,已經沒有可以讓他信任的人了……

太醫、御前侍衛,甚至宮女……都已經被『那人』~收買了……而那人……正開始逐步逐步地,準備要吞吃他的父親辛苦維持至今的盛世皇朝……

下一個要除去的絆腳石—就是他!

他背著手,斂著袖,站在空無一人的金鑾殿中,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望著那象徵天下至高無上權勢與地位的龍椅—那曾是他自小以來的夢想,但如今真的實現了,他卻只覺得心底無盡的蒼涼……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要脫下這身繁複的龍袍,摘下頭上的五爪龍冠,奔回靖月山去,再和那人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打上一場……沒有心機,沒有爭權奪利,也沒有口蜜腹劍……

但是,衝動~畢竟只能在心裡想著罷了……他~有父親傳承下來的重責大任要扛,有一整個國家的人民要保護,還有……殺父之仇~要報。

寬大袖口下的拳緩緩捏緊,是下定決心,也是因為~那輕輕淺淺,自遠而近的腳步聲—

「陛下。」

恭敬溫婉的嗓音在他身後右側約五步遠處響起—他半側過身,照禮數朝對方頷首招呼:「韓貴妃。」

被稱作韓貴妃的女子已屆中年,但保養得當讓她看起來仍像個二十多歲的少女,只見她聽得對方的稱呼,隱隱微笑了起來。

「陛下何必見外,妾身與陛下的母親,也就是前朝皇后是摯友,陛下就算稱我一聲皇姨娘也是合情合理。」那雙精心描繪的鳳眼帶著笑意,卻沒有溫度。

風慕烜在心中嗤哼了一聲,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韓貴妃客氣了。韓貴妃家世顯赫,父親是先皇相當倚重的三朝宰相,女憑父貴,朕的禮數自然不能廢。」一句話直接消滅對方想與他攀親帶故的心機,連帶地,也小小地酸了對方一下。

韓貴妃臉色一變—她怎樣也沒想到,這個之前被她視為嬌貴任性,軟弱無用的小太子,一段時間不見而已,竟變得那麼伶牙俐齒,進退得宜。

她暗暗咬牙,扼抑下被冒犯的怒火,然而,刻意裝出來的假意溫婉已不復見—她原先熱切的嗓音冷卻了好幾度:「陛下說得是,是妾身僭越了。陛下近日即位,必定瑣事繁多,深感勞累,為了能替陛下分憂解勞,妾身已安排妥當~」她無視龍袍少年瞬間變得緊繃的神色,繼續態度從容地直表來意:「陛下若是對國事有任何不熟悉,將有韓槐恩大人在旁輔佐陛下批改奏摺;在軍隊訓練上,也將會有韓習將軍代為帶兵操練,陛下大可安心穩坐龍位,指揮調度即可。」

風慕烜『唰』地轉過身與對方面對面—即便礙於對方的身份與手段硬是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但寒冰般的語調仍是足以讓人聽了膽寒:

「韓貴妃,妳好大的膽子!朕並未同意,妳怎能……」那韓槐恩是這女人的哥哥,而韓習,則是她的姪兒—再怎麼內舉不避親,也該有點羞恥心吧!

蘊含著待爆發怒氣的字句因著對方雙手捧上的,一卷奏摺而戛然而止—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皇上息怒。」纖纖弱弱的女子這麼說著,同時高舉著奏摺跪了下去—看似誠惶誠恐的舉動,風慕烜卻覺得對方簡直虛假到不行。他才正欲叫對方起身說話,那輕輕柔柔的嗓音便揭露了一個無異於直接將他打入地獄的消息:

「皇上,這本奏摺是朝廷中所有文武百官對於韓槐恩與韓習兩人的推薦與認可,請皇上過目。」

風慕烜瞪著那本奏摺,良久良久……才緩緩探手接過……沒費心打開,因為他知道對方所言絕對不虛……他只是緊緊緊緊地,握著那有些厚度的紙張,似乎想要從這樣的舉動宣洩一些說不出口的什麼……

「朕知道了。」要平和地說出這四個字,幾乎用掉他所有的氣力與自制力……其實他現在比較想做的,是把自己埋進黑暗中,不要看、也不要理解這些骯髒的事,骯髒的人。

「妳退下吧。」這個女人讓他胃部翻攪,頭痛欲裂,基本上他希望她離他越遠越好。

可惜,上天好像聽不懂他誠摯的祈求—韓貴妃雖自地上緩緩起身,但是似乎並沒有離去的打算,而是再度朝他福了福身。

「陛下,妾身還有一件好消息要稟告。」

風慕烜冷冷地望著對方恭謹垂下的臉孔,完全不相信對方會給他帶來什麼好消息,但為了能儘早擺脫對方的糾纏,他袖子一拂,仍是應了允:「說吧。」

略帶著歲月風霜的臉孔壓得更低,上了胭脂的櫻唇卻冷冷地勾起。「皇上年少有為,是萬民之福,然而,舉國上下仍然沈浸在先皇過世的哀戚氣氛之中,臣妾認為,不如在皇上即位大典當日,同時舉辦選妃大典,可謂喜上加喜,也順道讓百姓們的哀傷得以舒緩,皇上覺得如何?!」

好像非常尊重他似地在徵詢他的意見,然而,風慕烜卻再清楚不過:這女人早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就算他不願選妃,到時候她也會串連文武百官硬逼著他選,他答不答應,根本沒什麼差別……不是嗎?!

黑眸垂下,望著那幾乎快被他自己捏爛的奏摺。「就隨韓貴妃安排吧。」他平心靜氣地說—如對方所願。

隨即,轉身離去,不願再與對方多說一句。

疾走間,只聽得韓貴妃悠悠的嗓音像在自言自語般在背後響起:

「陛下,妾身對於您這幾年究竟出宮去了哪裡,真的是好奇得緊哪……」

如果說,那時候那女人的自言自語還沒讓他瞭解到宮中生活的殘酷與可怕,那麼,當他接獲稟報—那到靖月山來領他回宮的老太監,頸部套著繩繯,被發現吊死在太監們居住的大通舖內—時,他便完全瞭解了。

他知道……那老太監,是父王相當信任的人,也是這宮內,唯一一個,知道靖月山所在的人……

所以~應是被人逼問,卻抵死不說,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吧……

指甲掐進了掌肉中,眼眶有些刺痛,但是~他仍然一滴眼淚也沒掉。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心中一遍遍道著歉……總有一天,他會夠強大,可以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不受人欺負與傷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