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听说,微微有些失望,默默想了想,又高兴起来。随即说起了八卦:“你可知道程媚娘为什么总看不惯戚玉珠?其实戚玉珠平时没那么让人讨厌啦,她几次我家里玩,都讨喜得很,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和你过不去。”
没人是傻的,就算是天真爽朗如雪娘,也同样看出了今日诸女间的明争暗斗。戚玉珠为何针对自己,牡丹是知道的,却不好和雪娘明说,便笑道:“也不算过不去,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家里本来就是做生意的,我建了这园子也本来就是为了收钱的。”
雪娘撇撇嘴:“不是,我知道原因!”
牡丹有些心惊,难道雪娘也知道李荇对自己的小心思了?是谁说给她听的?果真知晓了,雪娘藏不住话,传出去可真就不好啦。
谁知雪娘却道:“这戚玉珠与程媚娘之间,是有些问题的。戚玉珠,一定是因为你不要她表哥了,一家子都觉得没面子,他表哥又不得不娶那个瘸子郡主,她姑母气得起不来床,所以才会怨上了你,不愿意给你好脸色看也是有的。而这程媚娘,就算不是今日这种情况,她也不会给戚玉珠好脸色看的,谁叫戚玉珠是刘畅的表妹,也是那瘸子郡主将来的表妹呢!”
牡丹奇道:“难道程媚娘与清华郡主是有仇的?”原来欺负人被气得起不来床了,她也有这一天!现在人还没进家门,就已经气成了这个样子,那等到人家正式进驻刘家,她岂不是要被气得活生生吐血而亡?
雪娘道:“你还记得那位被清华郡主弄得摔下马的兴康郡主的姨表妹刘芸么?这位程媚娘,同样是那位刘芸的表妹。他家的人恨不得把和清华郡主撕来吃了,看到和她有关的人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同样的,他们对着我们肯定是要给好脸色的啦。”
牡丹恍然大悟,既是这样说来,这程媚娘多半说的就是真话,就算是旁人不肯去她的园子里,程媚娘也一定会去。便问:“那位姑娘现在怎样了?”
雪娘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挺不好的。”
牡丹沉默下来,断手断脚,又被拖着狂奔了那许久,现在这医疗条件,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去?想来也不会太好。清华这样的人,就完全没把旁人的生死安危放在眼里心上,真正是死有余辜。而那个时候她若非有蒋长扬帮忙,铁定比刘芸更惨。
雪娘突然两眼发光地拉着牡丹晃:“我听说当初你也曾经差点被那恶毒的女人纵马踩死,还是那位,那位蒋公子救的你,是不是?”
牡丹笑道:“是,若非他仗义出手,我只怕是不能认识你了。”
雪娘咬着乌木包银筷子久久不语。
不多时,宴席散了,喝得微醺的女人们被李满娘和崔夫人邀请去里面休息说话,岑夫人过来和牡丹说:“何淳有点不舒服,大约是中暑了,左右你表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咱们不如先家去吧。”
牡丹心想崔夫人和李元大概都是不想要自己在这里呆得太长的,自己主动早点走,对大家都有好处,便和雪娘道别,说自己要走了。
雪娘舍不得她,硬拉着她去和程媚娘等人道别,意思也是提醒这些人,不要忘了以后牡丹开园时去捧场的诺言。崔夫人正兴高采烈地和吴十九娘的母亲夸赞十九娘端庄大方,甜美可人,见牡丹跟了雪娘进去和十九娘等人打招呼说笑,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扎眼睛,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牡丹赶紧消失才好。
牡丹与众人别过后,又随岑夫人去找李满娘道别。李满娘忙得脚不沾地,听说何家人要先走了,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不忍心地拉着牡丹低声道:“好孩子,我这回有了自己的房子,进出招待人都方便许多,你日后要记得经常和你母亲过来,待到秋天的时候,我带你去打猎!”
牡丹笑着应了,同样给崔夫人行了个礼。崔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客气话,没提让何家人去他们家玩之类的话,牡丹也没当回事,她知道,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踏足李家的大门了。
一行人往外走时,遇到李荇站在墙边与人说话,何冽要去和他打招呼,牡丹一把扯住他,轻声道:“没看到你表叔正和人说话呢吗?不要去打扰他了,你七弟不舒服,咱们赶紧回家才是正事。”别个也许没看到,她却是看得很清楚,李荇明明是看到她们的,不知为什么,故意把头别过去了,装作没看见。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缘故,但想来也和今天这些事分不开,既然他不肯和她们打招呼,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
牡丹的声音很轻,李荇却听得很清楚,他无力地目送着牡丹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曾经去试探过宁王,但是宁王轻轻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的指望,宁王直截了当地和他提起了清河吴氏的十九娘:“你父亲和孤说过了,从前阿秦在世的时候也曾和孤说过,十九娘是个好女子,与你最配,她的眼光向来是极准的。你年龄不小,不许再和从前那般胡闹,成家以后就早日把心定下来,助孤成就大事,也省得让你父母担心。”
他最难过时,也曾想过抛下这一切和牡丹一起远走高飞,但他冷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牡丹是绝对不会答应他的,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那又和李元故意刁难他,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区别!
他正在怅惘间,螺山咬着手指头走出来,万分同情地看着他:“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说是几位什么夫人要见您。”李荇阴沉着脸不语,苍山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叫您,有几位客人要见您。让您马上过去。”
李荇默默站了片刻,步履沉重地跟着苍山去见李元。
是夜,牛郎、织女相会,凡是有女子的人家都要月下穿针理线乞巧,又在庭院中设瓜果酒脯。何家女人多,热闹程度非同一般,大郎领着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满院子地找蜘蛛,找到蜘蛛就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小盒子中,女人们人手一只,专等第二日清早起来检视各自盒中的蜘蛛结网稀密程度,若是密,那就是巧多,若是稀,便是巧少。
牡丹从来对蜘蛛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奈何风俗如此,无人能免,只得呲着牙接过何濡递过来的小木盒子,嫌弃地扔在桌上,将手背摸了又摸,抹了又抹。芮娘胆子极大,见状抓了一只小蜘蛛扔到牡丹手上,惹得牡丹凄厉地尖叫一声,又跳又叫,张着两只手拼命地甩。
一家子人谁也不去帮她,光抱着手站在那里看她的笑话,孩子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骂她胆小鬼。牡丹只觉得被蜘蛛爬过一只手臂都是酥的,连着半边身子和脖子都是酥麻一片,汗毛直立,差点眼睛和鼻腔就酸了。
还是大郎不忍,上前按住牡丹的肩头,道:“我给你拿掉,别叫了!”细细一瞧,那可怜的小蜘蛛早就被她甩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当下道:“早就被你甩得不知去向了,还叫什么,跳什么?”
牡丹僵着脖子和手,委屈地道:“想必是钻到我衣服里去了。雨荷,你过来帮我找找。”话音未落,就觉得后颈窝一阵酥麻,什么东西轻轻地爬了过去,不由不要命地喊了一声:“在我脖子里!在我脖子里!快,快拿掉!”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大郎更是眼泪都笑出来。牡丹回头一瞧,却是菀娘手里拿着一根细草叶子立在自己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适才分明就是她拿了细草叶子撩自己的脖子来着,牡丹又羞又恼,大叫一声:“好你个小坏蛋!”菀娘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牡丹挽挽袖子,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姑侄俩满院子地打闹,其他几个孩子看着好玩,也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何家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何志忠与岑夫人歪在藤榻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家人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因牡丹住的后廊屋相对低矮狭窄,窗子也小,气流不是那么通畅,夜里住着实在是太过闷热,少不得叫雨荷等人将藤凉榻搬到院里,取了碧纱橱罩上,又将山水小屏风在床头安好,准备在院里纳凉过夜。
一切安置妥当,牡丹爬上榻去躺好,透过顶上的天青色薄纱,仰望着天上璀璨的群星,难得的生出些诗情画意来。那什么“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说的应当就是这种情形了,只可惜,她只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在眨眼睛,却不知道谁是牵牛星,谁是织女星。
也不知是谁家还在夜宴,丝竹歌声随风飘来,好听极了,牡丹看着天上的星光,嗅着一旁银香囊散发出的梅香,听着飘渺的歌声,渐渐睡去了。明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七月中旬,牡丹算计着应该播种了,便使雨荷去和雪娘说,第二日她要去芳园播种,问雪娘可有空闲跟她一起去。雪娘自是不客气。
第二日一早,牡丹吃过早饭,仍由封大娘、雨荷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陪了,站在启夏门外等候雪娘。不多时,骑着白马,穿着一身大红翻领胡服,梳着双环髻,打扮得美丽动人的雪娘神采飞扬地打马奔来。她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并三四个家丁,甚至于还跟着一辆毡车。
牡丹觉得奇怪,雪娘不过是跟自己去玩一趟,怎地骑马不说,还带了车?
雪娘也好奇地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庄子里小住么?怎么你们就只提几个篮子呀?”
牡丹道:“我的东西早就送过去的,想住下方便得很,何况今日我也不打算在那里住。我得把你送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