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的身体微微一僵。透过门缝,他也看见了那人的脸——竟然是高亚楠。她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一张纸叠起,慎重地塞进口袋。做完这一切,她在镜子前又站了两分钟,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整理了一下衣物,走出了女厕所。
关宏宇没敢动。他没时间去想高亚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门口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人跟高亚楠打了招呼,高亚楠似乎也吓了一跳:“小汪?”
小汪的声音传来:“看见关队吗?”高亚楠回答:“没有,不是在跟你们开会么?”
脚步声又响起,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在确认办公室是否锁好了门。高亚楠似乎也无心在这儿跟他答话,匆匆嘱咐了一句:“一会儿你找到他了,让他结束后来法医队找我。”小汪应了一声。
高亚楠的脚步声远去后,小汪的脚步声又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响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资料室和办公室之间走了几趟,走之前,声音不小地嘟囔了一句:“这是飞天遁地了啊?去哪儿了呢?”
等他也走了,关宏宇才闪身出了女厕,若无其事地下到一楼。
小汪从楼梯口闪身出现,笑道:“关队去哪儿了这是?我找你好一会儿了。”
“刚才技术队那边有情况汇报。过会儿开会一起说。”关宏宇挑起眉毛,冷冷地道,“需要给我装个追踪器吗?”
小汪也有些尴尬,嘻嘻笑了两声,道:“哪能啊?这不高法医找你嘛,看着挺急的,我帮着找找呗。”
关宏宇冷着脸仍旧不说话。
两个人刚走回办公室,小汪手里的电话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没两句,脸色顿时又变了,抬起头来,朝众人道:“新情况,某小区垃圾桶又发现碎尸。”
周巡铁着脸站了起来,招呼大家:“走,先出现场。”
关宏宇却忽然道:“你们先走吧,高亚楠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先去一趟。”
周巡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小周,你留着帮忙。”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已经站起来准备走的周舒桐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没动,留在关宏宇身边,艳羡地看着周巡出现场。
不到 2 分钟,人都走光了,剩下关宏宇和周舒桐。见周舒桐赖着不动,关宏宇吩咐道:“我手头还有点事,你先去法医队,过会我跟你汇合。”
周舒桐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咬了咬嘴唇,又折了回来:“关老师,还……还是一起吧。”
关宏宇挑起眉,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成,这事我得自己来。”
周舒桐想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也顾不上自己的脸皮了:“那我给您打下手呗。”
关宏宇看着小姑娘稚嫩的脸,一时语塞。他不是不知道周巡派周舒桐跟着他的用意,关宏峰老早就交待过。但关宏峰也说了,这孩子刚刚毕业,是个顶真的性子,啥也不懂,就是傻乎乎照着领导的意思办事,能不为难,还是不要为难。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得,跟上吧。”
关宏宇的步子很大,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周舒桐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关宏宇没料到自己哥哥在周舒桐面前原来这么有威严,觉得好笑,回头看了看小姑娘无辜的眼神,决定还是对她好一点:“从尸体重量能确认是个胖墩,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有尼古丁味道的烫伤痕迹……中指第三关节的茧子是在打方向盘留下的痕迹,说明死者生前有开车的习惯,而左脚脚掌外侧的茧子则是开手动挡车辆的人用力频繁踩离合器所致,也属于特型特征。”
周舒桐毫不吝惜地展现了自己的崇拜,眨着眼睛听得入神。
关宏宇几乎要被她这种求知的眼神逗乐了,强忍住笑,道:“不过死者最近不常开车。”
周舒桐问:“怎么看出来的呀?”
关宏宇笑道:“你看,夏天才刚过去不久吧?靠近车窗那半拉胳膊都没晒黑。”
周舒桐信服地“嗯”了一声。
关宏宇话头一转:“但是呢……死者腰椎到颈椎部分的角度有些扭曲,这是长期开车或坐在电脑前的人的常见状态。”
周舒桐沉吟了一会儿,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防晒工作做得特别好,所以常常开车,但就是没晒黑呢?”
这姑娘思考问题的确很细致,关宏宇笑了笑。
周舒桐见他未回答,又换了个问题:“可是您又是怎么知道他想减肥,还是有决心、没毅力那种呢?”
关宏宇道:“死者大腿有皮下血管崩裂又愈合的痕迹,说明他体型难以保持,经常忽胖忽瘦。而且,这哥们的下体还有明显的内裤勒痕,内裤小了都不换,我猜是对恢复体形抱有幻想……当然,没准只是对内裤有特殊癖好。”
周舒桐干脆拿出了自己的记录本,一般打钩一边道:“对,对,啊,还有猫……那猫?”
关宏宇认命地继续解答她的问题:“死者身上有抓痕,痕迹呈现的宽度大约为 2.5 厘米,也就是说这是一只成年猫,抓痕的伤口处略宽,伤口两侧边缘不是很整齐,说明猫的指甲曾经被修剪过,是家猫而不是野猫,一个连吃饭都不太在意的人会修剪猫指甲,可见他很喜欢这只猫。”
周舒桐不大同意,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家里人帮忙剪的呀?”
关宏宇无奈地笑了:“大小姐动动脑子行不行?他要是跟家人一块住,能长期吃方便面、罐头的么?而且……现在都没接到失踪报案,更印证了他是独居。”
两个人一路快问快答,转眼已经走到楼下,只听高亚楠在后面叫:“关队!”
法医实验室内,高亚楠打开灯,展示给两人看停尸台上两具不完整的尸体。一边是男子的头颅、躯干和左臂,一边是左臂和左右腿。周舒桐一回生二回熟,动作利索地找出了消毒手套递给关宏宇。关宏宇强忍着不适,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尽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尸块上,只是低头摆弄着手套。
相比之下,居然是周舒桐的表现更专业些。
高亚楠轻声道:“好了,这就是花园里的碎尸。一男一女,死亡时间无法确定。但两人死亡时间应该相近,很可能是一同被杀的,不排除是夫妻的可能性。”她回头看到关宏宇惨白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关宏宇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可能有点累……你接着说。”
高亚楠收回了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报告上:“从男尸的病例解剖来看,年龄应当是 28 岁上下。女的从骨龄推断大概在 22 、 23 岁左右。”
高亚楠说完这句停了下来,习惯性地等着对方出结论。关宏宇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故作姿态,皱着眉头看着她。高亚楠抚了抚额头,也有些无奈:“好吧,我也知道骨龄测试的倒推法不精确,所以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关宏宇没回应她的话,转过头指使周舒桐去倒水。
高亚楠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偏过头来看关宏宇:“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见尸体比见老婆还亲吗?搞得跟快吐了似的。”
关宏宇捂着嘴干咳了两声,悄悄环视着法医实验室,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什么时候有过老婆了?”
他很少以这样轻佻的语气说话。高亚楠有点惊讶,不过并没有太在意,咬了咬牙,开口道:“宏宇……”
关宏宇吓得一松手,手套掉到了地上。他强自镇定,一边弯下腰去捡手套,一边装作没听清:“什么?”
高亚楠低声问:“……宏宇他……真的没联系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