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短暂的平稳也并没有维持太久,随着上门的太医越来越多,齐茂行中毒的具体情形就也一点点的传了出去。
这毒当真厉害的很,且耽搁的越久,就越是难治,按着太医的说法,二公子伤在腿上,若是中毒三日之内还未解,之后即便侥幸可以解毒,这一双腿也九成是要废了。
而太医说出这话时,距离齐茂行中毒,便刚刚好,正过了三日。
这消息一出来,不说老太太立时哭的撅了过去,只说抱节居下人里的气氛,也是一日日的沉重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世家公子,腿都废了,还谈什么日后?
更别提这还只是个开始,只要毒未解,不单废一双腿,就是性命也再撑不了几日。
待到第五日时,阳春便传出消息,家里已求了老太太的恩典,她的亲事定下了,三月后就要成婚。
这事其实不算突兀,因为阳春来的早,算起来比齐茂行还大了六七岁,原本就也不太可能走屋里人的路子,因此她家中打前几年起,就已经在为她寻了亲事,寻的人家也是早就有过信儿的。
只能说,亲事商议了好几年,偏偏就定在了这个时候,这个时机多少有些微妙罢了。
阳春是个聪明的,虽然要走了,却并没有落人口实。
恰恰相反,剩下的几日里,她表现的比平日还更恭敬上心,伺候齐茂行时事必躬亲,处处妥帖,临走磕头时,还口口声声的说着少爷奶奶若不嫌弃,等她嫁了人再回来服侍。
当然,到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回来,谁也不会真的和她追究。
相比起阳春的滴水不漏,另一个大丫鬟金秋的做法,就显得有些粗糙了,阳春刚走,她好好的人就忽然病了,而且“病”得还格外的厉害,只能被接出去慢慢养病。
阳春嫁人,金秋“生病,”再加上清冬被赶,原本的春夏秋冬四个一等丫鬟,一瞬间就只剩下了长夏一枝独秀,名副其实的成了抱节居的管事大姑娘。
但是长夏并不觉得高兴,身为外头买进来,没有任何离开门路的丫鬟,虽然认命安心留下了,但是以往的绵软娇柔,却是再也不见了。
曾经娇嗔多情的细声细气,忽然就变得暴躁起来,满院子的下人们,不论小丫头还是粗使婆子,但凡偷懒犯错叫她瞧见,那就必要招来一顿怒骂,且骂起来的声音清脆,内容别致,有时苏磬音隔着院子都能听着。
也多亏了她原就是姑苏人士,一口吴侬软语,便是骂人也是唱曲儿似的,显得比旁人动听不少,倒也并不觉得心烦。
但是即便如此,长夏能骂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这从前炙手可热的抱节居,活像是一下子凉成了筛子,短短几天的功夫,八个二等丫鬟里,就只剩下了初月杏月和蒲月三个。
梅月荷月是一对儿姐妹,算最后去的,临去前磕头时,正巧苏磬音也在旁边儿。
当时齐茂行正靠在窗下的竹榻上一口口的喝着药,一身宽松的细布宽袍,头发也只是松松扎着披在背后,和权贵人家里一早起来,闲极无事的闲人公子哥也没什么两样。
但只要瞧见了他腿上那还渗着血色的绷带,便立即会知道绝非如此。
没有哪家的富贵闲人,纨绔公子,需要在这么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为着家族前途拼上自个性命的。
两个丫鬟在门外磕头,齐茂行就这么靠在长枕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在心上,满面的漫不经心,黑发披散着,越发显出他短短几日便消瘦了不少的面颊与下颌。
见状,苏磬音的好心泛起来,便劝了一句:“府里下人们一直都是这么一副德性,这是打根子上流下来的毛病,你不必在意。”
没错,苏磬音是早见识过这府里的下人有多麻烦难缠的。
三月前她刚刚过门,齐茂行对她的不满冷淡才刚刚露出个苗头时,抱节居里的丫鬟婆子们,便已经试探一般的,对她有意无意的冒犯轻慢。
也亏了她打一开始就留了心,虽然同意了和齐茂行互不干涉,但是与此对等的,她也约好了,不管内里如何,对外她的体面必须要有,最起码不能遭人欺辱了去。
齐茂行这人也算是个明白的,不但当时便答应了,之后在她动怒要教训下人时,也是一句没多问的站在了她这一边。
杀鸡儆猴向来是最有用的,教训过几个下人之后,这抱节居上上下下,不管背后如何议论,当着她的面,说话办事,便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这才算有了她这几个月的安逸日子。
谁曾想世事难料,竟是这么快就轮到了齐茂行?
“我知道。”
齐茂行开口,面上也露出几分回忆似的的神情,半晌,冷笑点头:“我原本也是见识过的,只是隔得太久,一时竟忘了。”
苏磬音诧异的扭头看过来,一时实在想不出他这个生下来就是唯一的长房嫡出,又是打小就被老太太当作教养着,满府的宝贝疙瘩一般,除了现在,以往什么时候还遇上过别的冷眼嫌弃?
看出了苏磬音的疑惑,齐茂行垂下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低沉了下来:“你该知道,我排行第二,上头,是还有一个庶出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