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辛苦大家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高豹未及坐下,已经气势如虹地发言了,“可是我请大家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公司与你们的联系人温妮小姐,日前已经遇害了。”
现场一片寂肃。很明显,温妮于密室中遭无形凶手缢杀一案已经众所周知了。所以众人不做声,听高豹继续说下去。
高豹道:“正如你们听说的那样,温妮小姐的死,整个过程匪夷所思,不可理解,违背了最基本的常识和逻辑。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们再也无缘亲聆温妮小姐那浅笑盈盈的低语,无缘再欣赏那动人的风姿及绝弃红尘的冰韵。温妮小姐的遇害令我们震惊,但同时我们意外地发现,温妮小姐并不是系列凶案的第一个受害人,在她之前,已有多名遇害者。现在请两位莅临的警官先生简单地为我们介绍一下情况,以让我们全面而精确地了解这起事件。”
说完之后,高豹的目光转向韩警司,他粗大的手指放在嘴唇上,低声道:“两分钟。”
意思是说:韩警司介绍案情,时间不可以超过两分钟。
韩警司鼻尖淌汗,站了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名头虽然响亮,却多与警务工作无关,说多了对大家都不好,干脆就只说大家都知道的:“嗯,各位领导、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嗯,这个,很高兴……嗯,我的意思是说,温妮小姐的遇害,对我们来说同样也是非常的意外,嗯,很震惊。对,极为震惊。嗯,总之吧,事情就这个样子的,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系列凶杀事件,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发生了。截至目前已有6人遇害,全都是年轻的女性。第1桩是电影院公然缢杀事件,第2桩应该是商务宾馆女子缢杀事件,该死的秃头,把顺序全都弄乱了……嗯,第3桩是网吧女玩家缢杀事件,第4桩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园女子缢杀事件,第5桩是火车站高峰时间女子缢杀事件,第6桩就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温妮缢杀事件。6起缢杀事件的现场共分两种,一是封闭的密室,一是人流稠密的公共场所。共同的特点是,多人目击女子被缢杀的经过,但却无人看到凶手,嗯,没有人能够看到凶手……谢谢,我的话说完了。”
韩警司坐了下来,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茫然地看着众人。与会人眉头微皱,都在思考着他的话。
“谢谢这位警官流利通畅的表达。”高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讥讽,说道,“我请各位来,是因为诸位都是雄踞于智力金字塔顶尖上的人物,不需要我提醒,大家就知道这样一件事,如果在第一时间内你无法回答上来凶手隐身的秘密,那么,你就只能等待着别人来告诉你答案了。现在请问,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吗?”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更长时间的沉默。
“谢谢。”高豹打破了寂静,继续说道,“看起来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破解这个谜,除了一个人。这个人此时正居住在一家养老院内,他老了,拒绝再为尘世间的事物奔波操劳。而且他已经淡漠了人世间的所有,金钱、名誉或是地位,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试图请老人出来,请求他帮助我们破解温妮遇害之案,可是老人家冷淡地拒绝了。现在我想问,你们,在座的诸位,有一天你们也会老去,静静地,一个人坐在湖边的轮椅上,等着时光的尘埃慢慢地将自己埋没。这时候如果有人登门求教,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动你的心?”
在场诸人愕然,半晌过去,才有一个老学者失声问道:“高总说的那个人,莫非就是威伯?”
“当然。”高豹道,“除了威伯,世上还有谁破解得了温妮小姐的命案?”
“那就没有办法了。”出乎意料地,现场多数人同时开口说道,“如果威伯拒绝,那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他再改变主意,没有这种可能。”
想不到,了解威伯的人如此之多,这让高豹愕然,他失神跌坐在椅子上:“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吗?”
“没有办法可想!”众人斩钉截铁地说,“威伯不是别人可以改变的,他的一生,注定了是改变别人的人。”
“这……”高豹终于泄了气,“总会有别的办法吧?威伯再如何了不起,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有人的缺陷,就可攻取。”
现场一片静寂。虽然高豹的话无懈可击,但从与会人脸上的表情来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正在僵持之中,后面突然有人笑了一声,高豹大怒,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司的一个杂役,负责为会议室的客人上茶水。
高豹眉头一挑,对茶水工道:“你,笑什么?”
茶水工吓了一跳,低下头,低声道:“高总,试过让受害人家属出面没有?你说的那个人,他可能拒绝你,但肯定不会拒绝受害人家属的恳求。”
“嗯!”高总站起来,向茶水工走过去,“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一名经理跑了过来,满脸惊恐,推着茶水工离开:“高总,您别生气,他是刚来的临时工,不懂公司的规矩,我这就打发他走……”
“胡说八道!”高豹吼道,“他才不是临时工,他是总裁办公室的紧急事态负责人。这件事就由他负责了,务必给我办好,听清楚了没有?”
【一飞冲天的年轻人】
罗开和韩警司开着一辆老掉牙的警车,又回到了养老院的门口。
后面一辆豪华大巴疾驰而至,车停下来,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鱼贯下车,有老人,有孩子,有的身上还披着孝衣。最后下车的是高豹公司那个负责给客人上茶的茶水工。他将这些哭哭啼啼的人聚集在一起,吩咐道:“你们大家要记住我的话,你们的亲人遇害,都恨不能把凶手抓住,剥了他的皮。可是除了住在这里这个叫威伯的老人,再也没人能够抓到凶手。而且即使是威伯出马,也未必能够成功。所以我们这次是求人来了。威伯愿意帮助我们,那是老人家的恩情,我们感激不尽。威伯不肯,那是老人家的本分,我们绝不能说一句失礼的话,绝对不可以,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抽泣着回答道:“听清楚了,不管老人家愿不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都不敢难为他老人家。”
“这就对了,好,我们进去吧。”说完,茶水工率这群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家属鱼贯而入。
韩警司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一个茶水工就因为一句话,居然能够一飞冲天。温妮小姐可真没有白死,日后这个茶水工肯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罗开也叹息道:“是啊,看到这些,就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些大型金融公司能够挺立于潮头始终不倒了。他们的用人方式,既规范又灵活,有本事的人就能够一飞冲天,没本事的只能老老实实吃饭。”
“是啊,”韩警司接道,“现在我才服气,高豹能爬这么高,真不是白给的。”
两人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下了车,走进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用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威伯。
威伯仍然坐在湖边的轮椅上,他的老位置,一个人面对着湖面,陷入沉思之中。小径上那支受害者家属队伍,在茶水工的带领下,正在慢慢靠近。终于,他们走到了威伯面前,停了下来。
威伯转动着轮椅,面对着一双双充满祈求的眼睛,一言不发。
一个受害者家属越众而出,韩警司仔细看了半晌,说:“这个人是公园缢杀案中死者的母亲,听说女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杀害,却无人看到凶手,老母亲伤心过度,当场昏死在停尸间了。”
罗开“哦”了一声,俯在望远镜上凝神观看。距离太远,无法听清楚死者的老母亲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威伯不停地点头,分明是赞同对方的意见。
公园被缢女子的母亲诉说完,又有一个前额微秃的男子出来,对着威伯说着什么。罗开嘀咕了一句:“这个人好怪。”
韩警司犹豫了一下,解释说:“这个人和他的哥哥是双胞胎。他的哥哥就是第二起商务宾馆缢杀案的目击者。嗯,总之很诡异,他走双胞胎哥哥秃头处长的门路,把妻子安排在公务系统,做公务员。可是秃头处长趁上班时间带着弟媳妇去宾馆开房,就在开房期间,发生了缢杀怪案。”
罗开皱起眉头:“我听得好乱。”
韩警司叹息:“是啊。”
两人不再说话了,继续观察。秃头处长的弟弟叙述过后,又有几名受害者家属拥上前,围着威伯痛哭失声,诉说着什么。
韩警司道:“这几个是火车站缢杀案的死者家属,那女子是个开化妆品商店的小老板,去外地进货,可还没等通过火车站的检票口,就在拥挤的人流中被活生生缢杀了,家属悲痛至极。”
罗开倒吸了一口冷气:“高豹这家公司太可怕了,他们似乎能干出任何他们想干的事情来。”
韩警司叹息:“有钱人,办事总是容易的。”
然后是电影院缢杀案受害人的父母,跟着就是网吧缢杀案受害人花猪的父母。但却没有看到温妮的父母。所有的家属都哭泣着向威伯小声地恳求,威伯眼中有泪,却始终只是点头,不吭声。
这时候罗开的望远镜扫到了站在一边的茶水工,正见他取出手机,退到远处的一棵树后面接听电话。当时罗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时候,偏偏有电话打进来,只怕会误事……正想着,就见威伯俯身向受害人的家属们鞠了一躬,然后不疾不徐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威伯在说些什么,但能够看到受害者家属们频频点头,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茶水工的电话已经接听完了,这边威伯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就见受害者的家属们排成一队向威伯鞠躬,表示感谢。然后众人转身,缓慢地向着门外走来。
罗开急忙把望远镜转向茶水工,明显看到茶水工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罗开再也忍不住了,叹息了一声:“唉,高豹算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可跟威伯相比,终究是差了一筹。你看看,只不过只言片语,就让高豹苦心调集的这些苦肉大军不战而退,自己回去了。”
韩警司也是呆若木鸡,脱口叫道:“威伯是怎么说服的这些人?”
罗开道:“说服别人,靠的不是奇特的语言,而是诚恳的态度,与浸透了人生阅历与智慧的声音。同样的话,我们说了不管用,可是威伯说出来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