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六年反目(1 / 2)

我本闲凉 时镜 2961 字 15天前

将军府的寿礼……

在目光落到那一把铜锁上的时候, 顾觉非就已经认出它的来历了, 甚至, 一下想起了他从回生堂求了药离开时候, 那夫妻两个古怪的面色……

原来, 是早有人求过药了吗?

顾觉非忽然很想笑, 却不是因为想起鬼手张在他离开时候那古怪的表情, 只是因为,顾承谦将这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

在听见顾承谦这一句话的时候, 他心底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便如同灯芯上最后一点火星般,被掐灭, 再也没有复燃的可能。

这个老糊涂, 六年了,并未想通。

“啪嗒。”

他抬手, 将锦盒掀开, 便看见了里面躺着的药材和药方。

尽管药方上是誊抄过后的字迹, 可上面所写的每一味药材, 不管是书写顺序, 还是两数钱数,都与他先前从鬼手张那边拿到的, 分毫不差。

心底,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讽刺。

可顾觉非的脸上, 平平静静, 只随意地一松手,任由盒盖“啪”地一声落了回去,淡淡道:“到底还是将军府的面子大,恭喜太师大人了。”

平直到了极点的声线。

根本听不出半点的“恭喜”。

甚至……

还有这一句生疏的“太师大人”!

顾承谦满布着皱纹的手掌,忽然就颤抖了一下。

他只能看见他始终不动如山的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和波澜,也没有他所希望的,那本该有的……

一点点愧疚。

苍老的声音,一下含了浓浓的失望:“就只是这样?”

顾觉非随手将椅子拉了过来,慢慢地坐下了,就在顾承谦的对面,平视着他:“不然,太师大人,想我怎样?”

“怎样?”

顾承谦按住扶手的手,一下用力起来,以至于手背上都突出了几条青筋!

可唯有如此,他才能压抑住那忽然掀起的怒意!

“六年了……”

“顾觉非,六年过去了!”

顾承谦的声音,隐约有些嘶哑,他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彻底将眼前这个儿子给看透!

“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愧疚?”

顾觉非一声嗤笑,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胡话。

“我顾觉非,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好,好一个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好一个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

这一次,顾承谦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整张脸,紧紧地绷着,在明亮烛光的影子下面,竟然染上了几分痛心,几分痛恨。

“我曾以为,天下的人,能分三种。”

“后来才知道,是天下杀人的人,能分三种……”

而他顾觉非,便是里面最可怕的!

身是刀剑之人,杀人光明正大;心怀利刃之人,杀人有迹可循;半点看不出刀枪剑戟的血肉之躯,杀人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兵不血刃!

若非那一日偶然撞破,他岂能知道这个儿子可憎可恨的真面目!

“我教了你诗书礼仪,教了你为人处世,教了你安邦定国……”

“你在大昭寺整整六年。”

“他的牌位,也在大昭寺供了整整六年!”

“你与你亲手残害的忠臣良将,同在一处,午夜梦回时,你都不会做噩梦吗?你的良心,便从来不跟你作对吗?”

顾承谦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可是……

“忠臣良将?”

顾觉非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时隔六年,他竟然还能从顾承谦的嘴里听见这个词……

下午在高墙下驻足时听见的那一声“十大功劳误宰臣”,又在耳边,不断回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忠臣良将……”

“堂堂战神,百战不殆,未吃败仗。那耶扎一个有勇无谋的废物,却在他手下死里逃生六次,屡屡卷土重来。”

“边关匈奴,一打五年。”

“国库拨军饷,五年来从未断过。满朝文武,再能开源节流,都能被他掏个干干净净!”

“换来的是什么?”

“五年前,山东的蝗灾;六年前,江南的旱灾;七年前淮河的水灾……数十万的灾民,饥肠辘辘,张着嘴等朝廷赈灾,可钱呢?粮呢?!”

昔日游学所见的那惨状,又在他眼前回放……

城墙内外皆饿殍,妇女孩童尽悲楚!

林子里已找不到一块好树皮,甚至就连山上的观音土,都被人挖尽了。可那个时候,人的眼睛,尤其是小孩子的眼睛,会变得格外明亮……

亮得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做噩梦!

顾觉非眼底忽然有些酸胀。

他眨了眨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强压下去。

可他发现,压不住!

顾承谦竟然还质问他会不会做噩梦……

薛况这等有心谋反的乱臣贼子,也配让他做噩梦吗?!

抬眸望着顾承谦,他声音平静得好似不流淌的深井,却蕴蓄着一股震骇的惊心动魄。

“太师大人,你掌管半个朝廷,国库内帑,你一清二楚。不妨回答我——”

“国库的银子,赈灾的银子,都哪儿去了?”

顾承谦说不出话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觉非笑了出来。

他真不愿放过这个老糊涂。

话,一句比一句残忍,句句都冒着血腥气儿!

“你不记得了是吗?”

“水灾前一个月,边关来了战报大将军薛况又要打仗了。你跟那个姓卫的老不死,架着萧彻,把国库里最后的几分银子,拨给了忠臣良将!”

“每一笔银子,都从账上过。”

“当时从你们手里,流出去多少银钱,一个月后,江南就死了多少人……”

“太师大人,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沾了满手的血腥?!”

“后来赈灾的钱粮,是你筹的?是卫太傅筹的?还是那个响当当的大英雄、大将军薛况筹的?!”

这才是质问!

一声比一声更厉!

一句比一句更像刀剑!

顾承谦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明灭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划分出了一道痛苦的界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那些报上来的东西。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终赈灾的钱粮,是哪里来的……

顾觉非却觉得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衢州城里,百姓易子而食,白骨堆成高山;黄沙场上,薛况十万大军,铁甲光寒,旌旗招展……”

“这就是你们要的英雄。”

“这就是你们要的忠臣良将。”

屋里,一时安静。

白日将尽了,外面的斜阳,竟才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得那雪白的窗纸,有一片金红的颜色,像极了鲜血。

顾觉非看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顾承谦才睁开了眼睛,将一切的一切,都强压了下去,才能重新来,注视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儿子。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他为官太多太多年了。

很多事情,已经清楚明了。

是非善恶,在这种利益交错的场合里,并没有那样分明。这一点,他清楚;抄过大半个沧州官场充国库的顾觉非,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