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轮回道路上,她是否先走一步,朱琰尝到忐忑的滋味,又抬手放在自己近乎全白的鬓角,不太自然地顺了顺鬓角,也不知道如今自己这副模样,谢以云还能不能认出来。
很快,引路人找到他。
引路人宣读他的生辰八字,末了,道:“尔贵为君王,二十年运筹帷幄,为苍生谋得福祉,福禄自在,可许你完成一个小愿,尔有何愿?”
朱琰嘴角噙着笑意,道:“我想找一个人,不管她投胎成什么。”
“生辰八字,姓名。”
谢以云是大太监带回宫的天阉,有一个身份牌上写了生辰八字,因朱琰曾召过道士做法招魂,虽然没有成功,但熟悉谢以云的生辰八字。
他念出了一串,目怀期待地看着引路人。
引路人听罢,手指翻转之间,眉头却一皱:“查无此人。”
朱琰微微扬起眉头:“我不会记差。”
引路人又算了算,才道:“原来如此,此人没死,遑论投胎。”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如当头一棒,朱琰怀疑自己听错,语气极慢:“你说什么?”
引路人:“既人还没死,你需换一个小愿。”
朱琰眉头皱起,几乎毫不犹豫:“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刷的一瞬,引路人携着这缕亡魂,落到一座山坳里,只看前方崎岖道路上有一辆牛车,车上,一个女子与身边的小孩说笑打趣,她只着布衣荆钗,与二十年前相比,眉眼之间变得成熟,眼睛依然圆润,一弯就会变成月牙,一颦一笑,都是岁月铸就温柔。
朱琰驻留在半空,看着谢以云,久久难以回神。
牛车走到一半,一个高壮的男人跨上来,对她嬉皮笑脸道:“以云嫂,绿柳姐,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了,怎么,去进货回来了?”
以云拍拍身下的货品,说:“这不是小赖喜欢嘛,我当然要多弄点回来。”
那小孩挂在她身上,说:“娘亲最好了!”
牛车上另一个女人敲他一下:“小娘不好么?”
小孩说:“绿柳小娘也好!”
朱琰虽只是一缕魂魄,但他脑子依然好使,只这一幕,他就知道了,谢以云没死。
她不仅没死,她还是个女人,而且,嫁为人妻。
他紧紧捏着拳头。
谢以云是女的,她还活着,活得这么快活,他却半点提不起高兴,何况所谓“由衷地祝福她”。
所谓祝福,只是他的自欺。
他以为他能下去黄泉寻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生生错开二十年,如今竟是阴阳相隔,永不相见。
这让他如何甘心,他怎么能眼睁睁放她走,眼睁睁把她拱手让给别人?只要她还活着,他没错,他做的没错,他绝不可能让以云逃出他的掌心。
可是伸向谢以云的手,却穿过她。
他目眦欲裂,几欲呕血。
引路人:“已经还愿,是该走了。”
朱琰不动。
引路人察觉朱琰居然还想留在人世,这可了得,按说人死所有执念都会烟消云散,就算还有未了的心愿,也不该激起如此不甘。
可朱琰却是个例外,他周身缠绕着一股奇异的煞气,漆黑的双目中隐隐出现业火之光,引路人暗道不好,这是属于帝王的运道,顺者成英明之主,逆者成妖魔鬼怪,他极可能会变成后者,只怕难以降伏。
于是引路人不顾朱琰的怨煞,将人带到黄泉之下,必须让他尽快忘却前尘往事。
一碗孟婆汤送到朱琰面前。
朱琰眼眶发红,他似乎还沉浸在所看之中没回过神来,可是身陷囹圄,汤水如有眼,直接到他唇边。
他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谁,保持着最后的体面,主动喝下这碗孟婆汤。
汤碗摔在地上,朱琰的神情开始迷茫,显然忘了前尘往事,可没片刻,他微挑的双目内慢慢变得坚定:“我要找她。”
孟婆见他还记得前尘往事,又一碗汤药灌下去,可没一会儿,朱琰坚定地说:“我会找到她的。”
如此灌了两三碗,这个信念像刻进朱琰的脑海里,再抹不去。
孟婆气得跺脚:“恁的什么王八蛋,把我的药当热水喝了!”
阎王也是无奈:“罢了,本就是非我界灵体渡劫,却不曾想生了执念,只能等下个世界再看……”
随着阎王的发令,朱琰走上长桥。
但与其他踏上奈何桥的浑浑噩噩的魂魄不一样的是,他步伐坚定,目光清明,半点不像喝了五六碗孟婆汤的魂魄,只听他嘴中低声喃语:“我没错。”
一步,他执着地说:“我会找到她。”
又一步,他目光温和:“我要将她捧在手里。”
再一步,他眼神阴沉:“我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