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呢?”李伟也发现了,他惊诧地问了一句。
这时候,爷爷注意那散发着白光的位置,正是爷爷等人在树林里看到的树身上的那树包。白天的时候明明发现那树包上坑坑洼洼,非常粗糙,到了现在,竟然变得十分柔滑,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
“你看那树包里是啥子。”爷爷指着那个正在发光的树包,小声问道。
几人都凑了过来,猴子的脑子最为灵光,他倒吸了口凉气:“妈的,这个树包咋个看起来像是孕妇的肚子啊。”
他的这话并没有引起几人的反应,爷爷又捏着那铜镜转了转,转到离铜镜位置最近的那一棵树的时候,几人被那树包里的东西吓得大叫了一声,差点打翻了那面镜子。
爷爷伸手将镜子稳住,最后定神去看,果然,那树包里装着一个脑袋,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此时,那张脸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铜镜外的几人。
※※※
当时不过十几岁的爷爷,在那一刻感觉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一样。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恨不得马上飞进那片树林里。这种愤怒和担忧是当时的他从未有过的。
爷爷扭头问:“我现在进树林,有没有人愿意一路的?”
大家都纷纷沉默地望着爷爷,时间好像就在那时候开始打转了,爷爷开始在心中泛起了几丝悔意,他觉得当时自己不应该来这地方,也不应该让莫晚来,如果当时选择了留在喻广财家中的人是爷爷和莫晚,这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正当这个想法从爷爷的脑子闪过的时候,一旁的猴子突然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带着猴子走出了木楼的堂屋,回头望了几人一眼。就在他转头的时候,爷爷顿时感觉自己长大了,他懂得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东西。有些东西或许在三年前就已经注定了,那一眼跌进莫晚的眸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命中注定。此刻的爷爷并不害怕,跟莫晚在一起,生和死都没什么好畏惧的。
爷爷举着一把简易制作而成的火把,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向那树林中走去。入夜的树林里有不明身份的动物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声音低沉而又绵长,像是戒备的信号。
“莫晚!”猴子跟着爷爷的身后,突然放声喊了一句。
那声音在树林里回荡开来,像是一层巨浪,拍打过的林边都惊起了正在睡眠的鸟类。爷爷也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手中火把发出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爷爷也看得出,猴子对莫晚的感情也并非师兄妹那样简单。
“莫晚!”猴子的声音继续在树林里回荡开来,他脸上的表情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两只眉毛几乎凑到了一起。
爷爷说:“别喊了,她没在这儿,在那个山坳里。”
猴子回转头来,样子还有些不甘心。其实爷爷明白他的感觉,他不是在故作声势,只是希望莫晚此时已经从那山坳里全身而退,往陈云香家走了。
“你真的觉得你能够跟莫晚在一起一辈子吗?”猴子的话冷不丁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不晓得。”
“你不晓得那还搞这么大阵仗?你师傅刚才跟你说的话,在三年前,我师傅也跟我说过。只是一直瞒着莫晚,师傅和我都不晓得咋个向莫晚开这个口。”
“如果在三年前,莫晚就这个样子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或许我会在多年之后忘记她,但是现在她回来了,三年的时间就好像是被浓缩到了一个点上,如果让我再这样与她分开,我觉得我会死掉。”
“嗬,言重了,三年前我才遇到莫晚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师傅跟我讲了莫晚的情况,那种感觉跟你差不多,但是后来我忍住了,我天天见着她,又克制自己不跟她说话,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猴子叹了口气,“不过你比我幸运,我那个时候作出这样的决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心里没有我,可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她的心里有你。”
爷爷叹了口气:“嗯,只要她心里有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猴子笑了两声,并没有作答。噤声之后,爷爷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觉得酸溜溜的,这一辈子估计都没有讲过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了。他狠狠往鼻子里吸了两口气,那树林里的空气味道怪怪的,夹杂着浓浓的腥味。
很快,那个五角树阵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在漆黑的树林之中,那山坳下的五角树阵非常显眼。那些树的树腰上散发着白莹莹的光,忽明忽暗,使得那树包像是一个个盛着夜明珠的容器,晶莹剔透。
“你看见她了吗?”爷爷问道。
猴子摇摇头:“这光他妈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闪得我眼睛都花了。”
“走,我们下去看看,到了下面别说话,也别喘大气。”爷爷根据之前进来的经验,叮嘱了一句。
两人沿着之前走过的小路,慢慢朝着那山坳中走去。回想起白天的经历,爷爷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一边走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当带头的爷爷从土坎上跳下来,那五角树阵上的树包里的光线突然就消失了,整个树林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爷爷手中的那个火把的细小光线,在寥无边际的大树林之中,显得那样的脆弱、无助。
两人都背靠背,警觉地看着四周。在不远处,爷爷看见了那面子镜,那镜面此刻正对着他们,也就是说,那镜子对面的喻广财和龙云等人正观察着他们。因为那树腰上的光线隐去,那镜面开始散发出绿光,照亮了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丛。当那镜面转动的时候,爷爷看到树丛之中,有一条黑黑的藤蔓正朝着两人所站的方向快速地游过来。
当那藤蔓钻出爷爷面前的最后一堆树丛的时候,它突然昂起头来,像一条蛇一样左右晃动,像是在分别面前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爷爷跟猴子都看出了面前藤蔓的迟疑,于是更加仔细地收住了呼吸。这时候,在爷爷的左手边、右手边,有好几根藤蔓从树丛里昂了起来,跟爷爷面前那根一样,摇头晃脑地观察着。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的藤蔓,渐渐地朝着树林的外边移动。谁知,当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退回去的时候,借着那面古镜晃动时候发出的绿光,爷爷看到在右手边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睡在里面,没错,那正是莫晚。
爷爷心里突然一紧,提着步子就冲了过去,他大喊了一声:“莫晚!”
这话一出,所有的藤蔓就朝着两人飞快游来,其中一根稳稳地缠住了爷爷的左腿。由于奔跑的惯性,爷爷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似乎并不在意被死死捆住的左腿,还想奋力往莫晚躺着的方向爬过去。
可这时,另一根藤蔓也游过来缠住了他的右腿,接着是两只手臂。爷爷大喊着莫晚的名字,可喊着喊着,他就感觉有什么奇怪的气体,在他嘴巴一张一合之际,钻进了他的喉咙里,凉凉的。那气体随之冲进了他的脑门,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变得无力起来,脑子也慢慢变得动不起来了。
爷爷再次被大树的藤蔓缠着提到了高处,他微微睁着眼睛,看见在他对面,比他情况好不了多少的猴子,此刻像是已经完全晕了过去。脚下的莫晚似乎醒了过来,在树脚下大喊着爷爷的名字。可这时候的爷爷,只觉得身子里的魂魄像是被抽掉了一般,连翻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
等到爷爷恢复知觉之后,他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他缓缓睁开眼来,那些大树从他的眼前掠过。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就在他要坠地的时候,一根藤蔓从他的后面突然飞蹿出来,将他的腰间捆住,嗖的一声拉着他飞往了另一棵树的树顶。
爷爷愣住了,低头一看,莫晚正捡着爷爷带进来的那根火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树干,将火把捆在上面,增加了它的长度。莫晚握着树干,将火把朝着之前捆住爷爷那棵树的树包上烧过去。见爷爷迟迟没有落下,莫晚仰着头看了半天。那些树包又像之前爷爷看见的那样,发出了白色的光芒。被莫晚用火把烧着的那个,光线隐去,上面摆动的藤蔓也咚咚咚地掉落到了树下。
这时候,爷爷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些发光的树包就是这些树怪的弱点。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越收越紧,肚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被挤压到了喉间。爷爷意识到,这棵树比之前那棵树的攻击性更强,如果再不想想办法,这根藤蔓在下一刻就会直接勒断他的腰。
趁着被憋上来的这口气,爷爷大喊了一声:“莫晚,我在这儿!”
莫晚迅速反应过来,握着那根比她自己高出好几倍的长杆火把,朝着爷爷被捆的大树快步走来,用手中火把朝着那棵树的树包上一烧。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再次从树顶上落下来。
爷爷趁着下落的空当,猛地呼吸了好几口气。谁知落到一半的时候,他再次被远处飞过来的藤蔓缠住,卷到了另一棵树顶之上。这次莫晚看得很清楚,她连忙转到了那棵树下,用长杆火把烧了过去。
爷爷就在这样的落下又卷起的折腾中反复了好几次,他感觉这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个皮球,被来回地玩弄着。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莫晚在树底下被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当爷爷再次被卷到另一棵树顶的时候,莫晚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当莫晚举着长杆火把准备再次追上去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莫晚,闪开!”
莫晚回过头去,只见是喻广财等人赶来。此时,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猎枪,瞄准了卷着爷爷的那棵树。莫晚见状躲到一边,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那棵树的树包被打开了花,爷爷从树顶上掉落下来。当第二棵树的藤蔓飞过来,刚刚接住爷爷的时候,喻广财再次开枪,把那棵树的树包也打开了花。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终于,爷爷掉落到了地上。
莫晚连忙上前去扶住爷爷,当被摔得满脸是血的爷爷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莫晚突然扑向了爷爷的胸前,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一刻,爷爷感觉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温暖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