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第三章 婴咒

走出了李家谷,爷爷一直心事重重。当他们走过老家院子对面的山沟的时候,李伟问爷爷:“峻之,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爷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对面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宅,轻叹了口气之后,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过家门不入,心够硬的啊?”曾银贵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爷爷听了,斜着嘴冷笑了一声,张七倒是非常了解他:“他呀,不是心够硬,他是怕回去了,他妈见了又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会更舍不得的。”

——其实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不过只有张七去点破罢了。

看爷爷一直没有说话,张七就靠上去,用肩膀拐了拐他,说道:“行了,跟姑娘一样——看这个是啥?”

爷爷一扭头,竟然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鸡腿。爷爷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你这个……”

“你别乱想啊,是下午走的时候,我跟莫晚从李家的侧院出来,她问我有没有吃饱,我只是胡乱说了一句‘饱是饱了,只是刚才那鸡腿让我还有点儿没吃够。’她听完,掉头就往厨房跑,回来时候就把这个塞给了我。”

“那你为什么给我?”爷爷不解地问。

“嗨,我不是看你要哭鼻子嘛,这个就先给你,就当你欠我的。”张七做出一副十分慷慨的样子,将那只鸡腿递了过来。

“我才没有,我不要。”爷爷扭过了脑袋。

见爷爷不肯要,张七得意地笑了笑,正要把那只鸡腿塞进怀里。爷爷突然就转身,一把将它抢了过来。

“小子,你这招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爷爷将那只鸡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摇了摇脑袋,走到了前面。就剩下张七在身后直叫自己上了当,大伙儿都被他逗乐了。

李伟上前安慰他:“好兄弟嘛,不在乎一只鸡腿。”

说罢,两人就搭着手朝着公路走去。

当时的江津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县,想去贵州,必须得到县城唯一的火车站搭乘火车(铁路始建于1876年,故事发生在1936年前后)。

那是爷爷和张七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两人第一次远行。当火车驶出江津县城的时候,他们都被车窗外的景物给深深吸引了。那时候的火车可不似现在这么死板,所有的车窗都可以自由开关。在曾银贵的帮助下,爷爷打开了身边的车窗,生生将张七挤到了一旁。他将目光投到了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上,在那些没有来得及看清模样的树影里,他竟然看到了莫晚的笑脸。那张脸就好像一张符纸贴在他的脑门前,不管他想要看什么,看哪里,都必须要透过那张脸。

爷爷觉得自己着了魔,拼命地摇着脑袋。

当火车驶进贵州境内的时候,爷爷被身边酣睡的张七压得手臂有些发酸,他推了推张七重重的脑袋。之后,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林子。

一行几个人都已经困得不行,纷纷用各种难看的姿势进入了梦乡。只有林子,还拿着一面铜镜在不停捣鼓。

正在爷爷看得十分入神的时候,林子发现了他的目光。他瞪了爷爷一眼,将那面镜子塞进了包裹里,又将那包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之后又努了努嘴,倒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爷爷非常讨厌他,总觉得他一副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样子,说话冷冰冰的。到后来爷爷发现,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这个丧乐队中除了喻广财和李伟之外最有本事的一个。还有,最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遇事都对他有所保留。

“你看啥呢?”曾银贵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把爷爷吓得抖了一下。

“没什么。”

“我看你老是盯着林子看,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古怪?”曾银贵似乎有话要说。

爷爷没有吱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过来,陪我抽根烟,我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跟你说说。”

说完,曾银贵就起身朝着车厢的连接处走去,那里有一个专供乘客抽烟的地方。曾银贵埋头将那根烟点燃,扔掉了火柴梗。他说:“其实林子挺可怜,他们一家人到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了。”

“你是说,他是个孤儿?”爷爷有些惊讶。

曾银贵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说:“他妈在生下他的第二年就死了,他本来有个哥哥,可五年前突然得了病,因为没钱医治,后来也去了下头。”

“那他爹呢?”爷爷问。

曾银贵哼了一声,说:“说起他老爹,这中间就有一件怪事。”

爷爷知道,曾银贵的话匣子被打开了,这接下来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吊起了他的胃口。

※※※

“快说快说!”爷爷催促道。

曾银贵又深吸了一口烟,说道:“林子的家庭不富裕,和你我差不多,他的父亲其实也是一个丧乐队的鼓手,名叫林中。呵呵,可能你也听出来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字,林中林中,听起来就命不长。这个林中呢,早年和师傅认识,他们曾经进过一个丧乐队,那个时候师傅的年纪也不大。虽然两人仅有过一次相交,却非常要好,每次一见面,都很有点儿故人重逢的感觉,定是要喝上几杯的。可这林中,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大儿子林善——也就是林子的哥哥。虽然自己在外面跑丧礼,做鼓手,却是从来不让林善学这些东西。林中将自己积攒下来的仅有的积蓄都砸到了林善的身上,让他好好读书。至于林子,从他学会走路之后,就一直跟着父亲在外奔走,所以虽然他才进咱们丧乐队,年纪也不大,对这些事情可知道得不少。”

见曾银贵停了下来,爷爷说:“他老爹有点儿偏心了。”

曾银贵没有正面回答他,接着说:“其实林子在心里也没有怨恨过他,那个时候听师傅说,林子自己对咱们这行很感兴趣,每天缠着他父亲问东问西。林中虽然一辈子都待在这丧乐队里有过不少见闻,可也经常被林子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嗯,那后来呢?他爹是怎么了?”爷爷的话一问出口,就警惕地回头看了林子一眼,确认他没有察觉才回过头来继续听曾银贵说。

“你别急嘛。”曾银贵扔掉了烟头,开始继续讲述林子的故事,“其实这整件事应该从五年前他哥误撞火煞位开始说起。说到这火煞位,本来是埋人时候的大忌方位,如果埋到这位上,那后人多半短命。五年前,林子的哥哥学堂休假,跟着他爹林中一起去跟人出丧,办丧事的家族也是有钱人家,点灯都要点到五里开外,下葬前日还要游城两个时辰,反正各种礼数都要做齐。这样一来,需要的人自然少不了。林子的哥哥跟着进了丧乐队之后,就在好几个前辈的指示下开始搭手帮忙。本来在这丧礼上需要注意的细节就多,如果遇到这死者不是正常死亡,就像李家的二少奶奶,那就更加麻烦了。那几天在丧礼上,林子的哥哥一直都很听前辈的话,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分得很清楚,也并没有出什么岔子。等到死者下葬那天,他跟着那抬棺的八仙,往选好的穴位走。那穴位也不知是哪个先生找的,距离那宅子很远,八个人抬着那一大口棺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在这抬棺材的途中有很多忌讳,尤其是在从宅子抬到穴位的这一段路,中途是不能放下棺木的,要是沾了地气,这八个人连带死者的子孙后代可都要倒霉。因为都是山路,路面又窄,虽然事先这家已经派家丁来修整过路面了,可那曲曲折折的土路,还是让他们很难行进。这八人抬了差不多半里路时,排头的那个人突然一脚踩滑,差点儿跌下了山谷。林子的哥哥当时就跟在一旁,他反应很快,连忙将那家丁扶起,还好那棺材没有着地。可就这么一崴,这家丁的脚受了伤,怎么都站不起来。这抬棺材八人是不能少的,更别说排头的那个,那可是重中之重。他的脚受了伤,这就必须要找一个人替上去。当时尾随而来的人,都是这个家族里面的老人和小孩。大家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还是林子的哥哥主动上前接下了那家丁肩上的担子,跟着道士往前走。”

“结果呢?就走到了火煞位去了?”爷爷不解地问。

曾银贵摇摇头:“其实这不关林子哥哥的事,要是当时抬棺的是别人,那一样被祸害。好不容易到了那个地方,找到穴位。那道士行了礼,就让八仙放棺材。林子的哥哥是第一个,他刚一走过那穴位上方,整个人就浑身一颤,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开始不听使唤了。当时他还以为是那棺材太沉,自己体力不支,可当那棺木入了土,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说来也奇怪,当时下葬之前,找来公鸡,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把那公鸡扔进墓穴里。按说,那公鸡会在墓穴里扑腾大半天,死在哪个角落就象征这个墓穴会旺谁。可那公鸡一进去之后,当场就死了。林子的哥哥跟着父亲回了家,回到家里,林子的哥哥一进门,就感觉胸口热得难受,像是被火烧着一样,而且慢慢地,这种热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就像在火炉里面焚烧一样。父亲林中以为他是生病了,看了很多大夫,也没啥子效果。林中后来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四处打听,才得知那家人所选的墓穴不仅落在了火煞位上,最关键的是还动了太岁!”

※※※

“动太岁?这个倒是经常听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爷爷问道。

曾银贵说:“一般在下葬时,都要找一个好的阴阳先生来看位置,一来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埋准位置可以旺子孙。二来可以避开一些凶位,即使不能大吉也不会有凶险。但是这次埋的地方,就出了问题,不仅埋到了火煞位这大凶位上,而且还埋在了太岁位上。通常在下葬之前,都会画太岁,避开太岁。俗话说得好,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个位置的选择,肯定是被那个风水先生下了套,故意害人的。”

爷爷听了,点了点头,看来这中间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琢磨。想了想,他问:“那后来林子的哥哥怎样了?”

“林中在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就四处打听有本事的师傅。可不管有多大能耐的师傅都不能在犯了太岁之后再来化解。林子的哥哥没有撑过五天,就死了。”曾银贵摇了摇头,非常惋惜,“据说死的时候嘴唇和口腔都烂掉了,就跟被火烧了似的。”

听曾银贵这样讲述,爷爷似乎想象出林子哥哥死时的惨状。他倒吸了口凉气,听曾银贵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