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苦笑。
笑着笑着,眼圈微红。
她原打算着装病躲一阵羞,结果想得太简单了,总是在这座王府里,她不出去,别人能进来,只要想踩她,那怎么都有招。
哪里是躲能解决问题的。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结香极少见她如此情绪外露,慌了,忙把桌屏收回来:“夫人,您别生气,您这样的人品,哪里犯得着和她们一般见识,您别多想,这破玩意儿我这就扔了,扔得远远的。”
她当真走出去,喊个小丫头来:“你想法子,把这东西给我丢到府外去,不管哪个犄角旮旯儿,再别叫我看见就成!”
小丫头傻傻地:“姐姐,这个小屏风是新的呀,上面的娃娃绣得真好,有一个好像我家里才生出来的弟弟,又白又胖,滚圆圆的,这么好的东西真要丢了?”
结香不耐烦道:“丢丢丢!你哪那么多废话,叫你做什么就做是了。”
小丫头把桌屏接到手里,抚摸着兀自舍不得:“姐姐,既然夫人不喜欢,横竖要丢,那就丢给我好不好?我拿回家去哄弟弟玩,保证不再让夫人和姐姐看见,也是一样的。”
结香犹豫了一下。
柳夫人御下宽和,这院里的人都不甚怕,小丫头紧着继续啰嗦:“要是姐姐舍不得给我,那就先收着,好好的东西怎么就要扔了呢?姐姐你看这些娃娃,多可爱呀,夫人现在不喜欢,说不定以后喜欢呢,先藏起来好了——”
结香让她啰嗦得头痛,听她翻来覆去夸那桌屏,忍不住瞄过去了两眼,她先前只是一腔为主不平的愤怒,根本没心思看什么花样,此时一看,别说,东西本身确实是好东西,那几个娃娃绣得活灵活现,最打眼的一个罩着大红肚兜,胖手胖脚,乐得哈哈的。
饶是结香一肚子气,也没法对这娃娃本身有什么意见。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忽然晃似凭空里劈下一道灵光,劈得她差点跳起来。
“哎,姐姐——我的手,哎呦。”
小丫头手里的桌屏一下被夺走,她没防备,掌心被桌屏边缘割着了,呼痛不迭。
结香哪里有功夫理她,简直连滚带爬飞快冲回了屋里,对着神色黯然的柳夫人激动道:“夫人,你的月事,你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有来!”
她一下狂喜过头,连敬语都想不起来用了。
“嗯?”
柳夫人愕然片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想日子,心下一跳,盯住结香道:“……迟了七八日了,可是?”
结香点头如捣蒜:“是是,夫人的小日子一向准,前后误差不过两天,可这回已经迟了七八天了!”
她贴身伺候柳夫人,要说往常,早该察觉了,但近来实在多事,因柳夫人疑似失宠,各处蠢蠢欲动,清婉院里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人人的心思都关注在滇宁王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以及防备着外面那些可能的暗箭上,再加上又是过年,柳夫人再不管事,自己院里的人事总要理一理,几下里凑巧起来,不论柳夫人本人还是底下的丫头们,竟都一时忽略了过去。
柳夫人表情空茫:“……”
结香以为她是没反应过来这巨大的惊喜,满面笑容地压低了点声音道:“夫人,我这就去荣正堂,请王妃下令请个大夫来给夫人瞧一瞧。我看呀,这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柳夫人如从梦中醒过来似的,断然道:“别去。”
结香不解:“啊?”
柳夫人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她低下头去,好似是发了一会呆,但她的眼神实则极为清醒,同时又十分复杂,其中所包含的种种情绪除了她自己之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分辨清楚。
“才只有几天功夫,”柳夫人的眼睫如蝴蝶薄翼般微微颤动了下,“就是请了大夫来,又哪里这么快就能看出来了,若拿不准,或是看错了,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不知她们要怎么说了。”
真要是搞错了,那等于给孟夫人之流现成提供了一个说嘴的把柄,结香都不用细想,脑中立时就出现了可能会有的七八种嘲笑言辞。
她厌恶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她觉得并且万分希望柳夫人是有了身孕,但柳夫人说的话也有道理,再忍耐一下,到时候让大夫把个确凿的好消息出来,那才是给孟夫人等一个响亮的耳光。
结香就听话地道:“是,还是夫人稳得住,婢子又有些浮躁了。这好消息早两日晚两日又有什么妨碍?就再挨几日,等过了元宵再请大夫来。”
柳夫人“嗯”了一声。
结香看着总觉得柳夫人似乎有些情绪不高的样子,不过一想也能理解,才叫孟夫人送个破玩意儿气了一场,孕事又还并没有确定,可不得患得患失?
这要真有了,自然是扬眉吐气,可要没有,只是身体有恙,那枉自空欢喜一场,还不如没这番波折呢。
结香就忙又给柳夫人安慰鼓劲了几句,总算让柳夫人抬起了头来,却微叹了口气:“这个年过去,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哪里还能这么容易……”
“夫人忘了?现成的例子,王妃可是三十六岁的时候才得了世子!”结香忙道,“夫人怎么就不能生个小主子了?哎,对了,如今虽不便请大夫,但各项该注意的可都要注意起来了,夫人日常熏的香呀什么的,有犯忌讳的都该先收起来。”
她说着想起自己手里还捏着个桌屏,低头看看,这回再也不觉碍眼了,满面笑容地道,“多亏孟夫人送了这个来,婢子看,还是不要丢了,等大夫来过,夫人的大喜事坐实了,咱们也送点回礼与孟夫人,就说多谢她送来的好兆头!夫人,您说婢子这主意好不好?”
一定能把孟夫人的鼻子气歪了,哈哈。
柳夫人又低下了头去,含糊应道:“你瞧着办罢。”
“是,夫人,接下来这段时日呀,您什么也不必操心,就好好保养身子,有什么事都交待婢子去办。婢子这就去找个有经验的大娘问问,妇人怀胎都有什么讲究——夫人放心,婢子先不说出夫人来,只说替家里亲戚问的。”
她兴头头地一行说,一行转头出去了。
冬日日头下山早,结香出去得急,忘了该点起灯,这个时辰,室内的光线已有些昏暗起来。
柳夫人独自默坐。
她的右手始终没从小腹移开,过了一会,微微向下使劲,似是想感受一下胎儿的存在,光洁的雪缎料子泛出层层微浪一般的皱褶。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又松开了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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