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越人抱着吃食回到柴房时,千寄奴还在推磨,少年的肩膀和手都被麻绳勒出血痕,这世人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只能像蝼蚁一样活着,卑微无奈,在绝望中苦苦挣扎。
越人看向墙角又凭空多出的十几袋小麦,眉头深皱,又见汗湿衣衫的少年脚步虚浮,险些跌倒,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道:“阿奴别做了,先吃些东西。”
少年整日吃不饱,又这样昼夜不歇的劳作,如何受得了?
千寄奴朝越人的方向虚弱地笑了笑,脸虽脏乎乎的,笑容却极为干净,傻傻道:“当家的说我明日若能磨完这些麦子,便许我两个肉包子,我想着你爱吃……”
越人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将人扶到稻草堆坐下,打断道:“阿奴,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少年一愣,苍白的嘴唇抖了抖,“越……越人,你是不是厌倦和我……和我待在这里了?”
他深深低下头,心中慌乱得很,也是,住在这露风透雨的破柴房,终日食不果腹,再加上他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谁又会愿意一直陪着他?
越人噗嗤一笑,握住他的手,用绣帕小心翼翼帮他包裹手上的伤口,“你在想什么呢?阿奴,我帮你逃跑吧,你之所以无法离开这里,是因为脚上这条带着咒法的铁链,我打听到无极道观有钥匙,小豆丁说已经偷到了,等他明日送过来,我便帮你离开这里……”
千寄奴微微皱眉,“帮我?那你呢?”
越人呆了一下,低眉间嘴角不由弯起,竟是喜不自胜,“阿奴,我喜欢上一个人。”
少年呼吸一滞,只觉得心口像撕裂了一般疼,“什……什么?”
越人害羞地挠了挠头,“就是喜欢上一个人。”
“是……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心烦意乱地抓住衣角,只听那人笑盈盈地说道:“我喜欢的那人,是个天上人间最清贵的人,便是万千星辰都比不过,便是山河日月都及不上,便是让我拿命喜欢都甘之如饴,可惜我……我好像配不上他……”
少年突然吼道:“不,这世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在我眼里你值得天下最好的!”
越人从未见过千寄奴生气的模样,少年脾气一直很温和,即便再糟糕的境地,也从不抱怨,这人平静得就像一湾毫无波澜的湖水,又似乎把什么都藏心里,隐忍不发只为静待时机。
越人被他那一嗓子吓愣了,反应过来后笑道:“哈哈哈,阿奴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少年低眉未言。
大抵这世上喜欢一个人的模样都是千篇一律的,傻里傻气,又掏心掏肺。如此一想,那缺心眼的人、没出息的怂包定然普天下皆是,毕竟谁年少轻狂之时没心悦过一人?若是惺惺相惜,便得长相厮守;若是相看两厌,便生死不见。
说白了,情字不过如此而已,可惜也有情深缘浅的,老天爷始终舍不得成全,那就另当别论了。
……
顾惊鸿回到无极道观时,才发现观中师兄弟们都跪在正堂,各个额头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主座上盘膝打坐的灰衣道人正闭目养神,冷冷开口,“回来了,去了哪里?”
白衣略有不安,拱手行礼,“城中逛了逛。”
“是吗?惊鸿,还记得我当年领你入道观之时,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白衣恭敬地低着头,未言。
长孙有道睁开凉薄的眸子,冷淡地瞧着他,“你终究是要成仙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这世间有谁会阻拦你的道,因为误你仙途之人都会死。”
顾惊鸿眉心一跳,“师傅!”
“你当为师闭关修炼便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身为修士,身为无极道观的首席弟子,却与一介青楼妓/女厮混!”
“她并非青楼妓/女!”
“对,她还比不上青楼妓/女,一个毁了脸的下贱婢女,不知廉耻,人尽可夫……”
“师傅!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为师教养你十余载,传你大道,授你礼法,你便是这么报答为师的吗?我且问你,你过往十多年都学了些什么?欺师灭祖,沉迷女色吗?”
白衣沉声道:“我没有。”
“放肆!”
长孙有道冷冷地看向他,“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仙界修道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