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初九,亦即公推诏书下达的第二日,陆陆续续有保本送交到了畅春园中,只是并不多,拢共也就只有二十余而已,且上本者都是四、五品这一档次的低级官员,所保的不是三爷便是八爷,其中保八爷的占了三分之二不到一些,优势算不得太过明显,至于朝中从一品以上的重臣们却是都尚未表明态度,这等情形与众人所预料的保本如潮显然不甚相符,毫无疑问,满朝文武此际大多还在观着风向。
这等情形说来也不奇怪,站队问题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富贵与否,更关系到身家性命,一旦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栽了跟斗,眼下或许尚不会有甚麻烦,可将来呢,一旦新君登基,又岂会轻饶了那些站错了队的大臣,就算不被血洗上一场,被贬谪却是断然少不得的,正因为此,位高权重者在公推一事上无不谨慎再谨慎,都想着看出些风向再行定夺,以免有行差踏错之虞。
保本,弘晴是早就已准备好了的,不过么,他却没打算那么早便动本,甚或也不去关心畅春园那头究竟有甚动静,一大早便赶进了上书房,照老例习完了每日里的文武课程,又直接去了工部,按部就班地办着公,宛若真就对朝野哄传不已的公推一事毫无兴趣一般,可就算是这样,弘晴也依旧没能得个清闲,此无他,工部并非静地,有资格参与公推的官员多达四十余,这些人等可不会让弘晴真儿个地清净了去。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便是满天下最大的功劳,就没谁不想往自个儿怀里扒拉的,哪怕弘晴一向御下甚严,却也挡不住工部诸多有资格参与公推之官员们的骚扰,当然了,这帮子官员们都滑头得很,并非是直统统地胡乱打听,而是尽皆借着汇报公事之名寻上了门来,拿些小事装模作样地前请示后汇报一番,末了么,大体上都会拐弯抹角地探听公推一事之虚实,就这么着,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弘晴始终没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前来禀事者络绎不绝,闹得弘晴烦不胜烦,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些官员都是打着公事的旗号找上门来的,又都是他的手下,于公于私,都不能不留余地,否则的话,整个工部的人心怕都得就此散了去,无奈之下,弘晴也就只能是强打精神地敷衍着,好在虚与委蛇的本领到家,倒也不致于有甚泄密之虞。
“禀小王爷,毒蛇出洞了。”
应付接着应付,敷衍接着敷衍,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一个下午的折腾下来,精神也已是有些不济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将最后一名前来禀事的郎中打发了去之后,刚想着就此起身离衙,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李敏行这话尽管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的,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此无他,毒蛇只是个代号,还是弘晴亲自拟定的代号,代表的不是旁人,正是四爷一方打入诚亲王府中的奸细何明达——自打当初得知何明达侦知大阿哥魇压太子一事时起,弘晴便已对此人起了疑心,只是一来并无证据在手,弘晴也不好公然对三爷的心腹手下动刀子,二来么,也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没急着将其拔除,当然了,严加监视之令谕却是早就已下达了的,不止是李敏行这一系的人马参与了其事,更调动了“尖刀”的力量严密监控何明达的一举一动,等的便是这条潜伏的毒蛇再次露出破绽,而今,多方的部署总算是见到了效果,弘晴的精神自不免为之一振,但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然则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
四爷想作甚?
弘晴第一个反应便是四爷打算在公推一事上玩手脚,只是一时间尚难断定四爷打算如何利用何明达这枚棋子——老爷子整出公推这档事就是个局,要整的便是那些个蹦跶得最欢的阿哥,这一点,弘晴不相信以邬思道的智算之能,会看不清迷雾背后的真相,很显然,四爷自己是断然不会在此时蹦跶出来的,如此一来,能利用的手段也就有限了——借刀杀人,借八爷的刀来捅三爷,倘若何明达落到了八爷手中,而其又是个死士的话,还真有可能让八爷上当的。
一旦八爷将何明达这么张牌打出来,三爷的名声只怕就得毁个精光了的,没旁的,既已早知道大阿哥的不轨行径,却隐瞒不报,这岂不是故意陷胤礽于死地么?对于讲究仁孝的时风来说,三爷岂不就成了伪君子一类的人物?毫无疑问,就算八爷明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别情,也断然不会放过这等能致三爷于死地的大好机会的。
弘晴的智算之能非比寻常,仅仅略一推算,便已猜到了四爷那头在此际动用何明达这枚棋子的用心之所在,心头不禁为之一沉,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眉头一扬,已是有了决断:“通知下去,收网,格杀勿论!”
“喳!”
一听弘晴语气不善,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邬思道!这一定是邬思道的手笔,嘿,好阴狠的手段,走着瞧好了!
李敏行去后,弘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皱着眉头又思量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起身向外行了去,脚步虽沉稳,面色也淡然如常,可实则内心里却已是杀意无穷了的……
“禀小王爷,目标已躲进了万福客栈,周边发现十数名暗桩,应是‘血滴子’中人,曹副总舵不敢轻动,请小王爷明示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