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厅院中,听见元毅久在病中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父亲陆顺当年进入我的营帐下,那时只有十七岁,随我在外征战。我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能上战场打仗的。数年间,是你爹随我走南闯北,大小战役不下数十场,都是在刀尖上走动的。如今,没想到如今我这老头子还在,他倒是先走了。你爹是腊月二十与突厥阿东吉阿史那一战中战亡的。我的确两日前就收到战报了。”
“今日,小女陆文茵过来,就是谢过大司马体谅小女祖父年迈,不堪听闻丧子之痛。文茵多谢大司马,照拂陆府之恩。若不是大司马,我陆府还不知今日还是怎样的光景。”
陆文茵顿首叩拜,红肿的眼睛里血丝遍布,沙哑的声音清晰可闻。元毅见她小小年纪,临逢大事,竟然这般不慌不忙,从容处置,也不由得心中赞赏起来,忙唤她起来说话。
忽然,听张管家在门口报道:“公爷,沈府的两位公子带着康少爷回府了。”
元毅平和的脸上突现喜色,哀伤的神情一扫而空,双手撑起摇晃的身子,扶着陆文茵晃晃悠悠地到了门口,见孙儿长身如玉,立在眼前。
元康躬身拜倒,元毅双手抓着他的两臂,激动的心情让他不禁颤栗起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康儿”。
元康见祖父病容更甚之前,虚扶的双手,没有半点气力,忙伸手环在祖父臂下,将轻飘飘骨瘦如柴的身子扶住,送到了塌上,这才行了叩拜大礼。
“爷爷,康儿不孝!爷爷病重,不能侍奉塌前,还劳爷爷日夜担心,康儿不孝!”
元毅听了这话更是心中绞痛起来,拉着元康的手,责备道:“你呀,就是心太实了,你爹打你,你也不知躲一躲,现在伤成这样,还不是自己受苦。”
元康低头顿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当日,是康儿的不是,对爹爹说了不敬的话,这才惹恼了爹爹,康儿知道错了!爷爷,莫要为了这事生气了。康儿的身子有陌儿照料着,已经是好了。”
元康望着沈陌,笑了起来:“说起来,以前只是听说陌儿的医术,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如今我亲自试了,真是不错。听闻爷爷身子最近也是不好,不如让陌儿替爷爷您看看。”
元毅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的,似是找不见,最后终于落到了沈陌的身上,眼睛下的大眼袋似是装了不知多少东西,都快掉在下巴上了,下巴上的肉也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沈陌见到元毅望向自己的目光,躬身一礼:“大司马。”
元毅见到沈陌,想起沈陌小时候和元康一起玩闹的情形,不由得笑道:“你们表兄弟几个倒是一起玩的好。我的孙儿也有十几个,唉,个个儿都是不成器的,不如你兄弟二人。康儿和你二人玩的是最好的。”
沈致忙上前躬身言道:“大司马崧生岳降,孙儿各个地位非凡,英姿俊朗,才情出众,我二人怎敢和府上的公子相比。康儿更是人中龙凤,今日受此磨难,二姑姑十分担心。今日特地让沈致过来,将康儿交给大司马的,康儿的伤还需修养两个月,还请大司马能好好照顾,若是落下伤,怕就再也好不了了。”
沈陌早就和陆文茵立在一起,暗暗地打量着她憔悴不堪的容颜,听到沈致的话,才转头望向元康,不由地点了点头,说道:“表哥的肋骨断了三根,现在正在长新骨,仅仅修养了一月多些,还需静养两月。这两月需好好修养,每日都要换胸带固定,府上最好随时备着大夫照料着,饮食也要注意着。”
元康听得都要扶额了,笑着对元毅说:“爷爷,这些话,陌儿都嘱咐过许多次了,现在又在爷爷跟前唠叨一番,爷爷,别听他的,康儿的伤都已经好了,现在每日四处走动走动,陌儿也是说了,这对伤口愈合有好处的。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他就是说出来吓唬爷爷的。”
元毅笑着拍了拍元康的肩膀,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叹道:“他们二人的担心,我知道。我今日便彻底解决了咱么府中的这些糟心事。”
元康心中一怔,担心地问道:“爷爷,您这是……?”
元毅一伸手拦住他的话,问张管家道:“元骧现在做什么?他那个妾室在哪?”
张管家张了几次嘴都没吐出半句话,吞吞吐吐地叫了声:“老爷!”
元毅看他神色,便是知道元骧那里估计又是闹出了什么事情来,厉声问道:“什么事?说!”
张管家看了一眼元毅,又挨个看了这表兄弟三人,头皮发麻地说道:“昨日里,晋国公寿诞宴席上,崇少爷和御史大夫家的邵公子打了起来,将邵公子打伤了。邵御史今天一大早便来找二爷理论来了。”
元毅听了,收回了盯着人便觉得压力很大的目光,又是叹了口气,问道:“邵峰现在伤势如何?”
“听邵御史说,一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身上的伤也是打的很重。”
元毅牙槽紧紧地咬在一起,头低着思虑了良久,室内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候着,都秉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打扰这大司马的思考。
的确,元毅本就为了元康做出了一个决定,听见元崇昨日所作所为,他心中的这个决定更加坚定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张管家叫在身旁,给他耳语了几句,遂手背朝外,招了手道:“去吧!”
张管家顿时面如土灰,吓得不知呼吸,一个坐墩瘫在地上,喃喃地道:“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怎么?还是家中的事我现在是做不了主了?”
张管家忙爬起来跪好,慌乱的呼吸中为难地说道:“老爷,二爷……二爷……”
“你只管去做就是,若是照此下去,我府一门怕是危矣!”元毅盯着塌旁小桌上的白瓷杯子,像是要将那杯子烧灼出一个洞来。
沈致觉得此时已不便在大司马府中待下去了,忙上前道:“大司马,今日将表弟送到这里,也算是了了二姑姑嘱托了。沈致和陌儿这就回府去了。”
元毅抬头盯着光亮中的沈致,字字顿断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吩咐张管家做了什么马?若是沈府知道,定是安心了许多,今后不会有人再打康儿的主意了。我知道,我现在身子不行了,恐怕是活不了几日,我也担心康儿。我走后,康儿怕是在这府上不好活。我刚刚吩咐张管家,将元骧那妾室赵一柏毒杀。这下子,一了百了。这算是给沈公爷一个交代吧!也算是给御史大人邵晖一个交代!”
四人均抬眼向元毅望去,觉得他定是疯了。虽说赵一柏只是元骧的一个妾室,但是他二人一向感情很好,还因此和沈桐和离了,连亲生的儿子元康都能舍弃。若是杀了赵一柏,这元骧还不将这大司马府拆了。再者,赵一柏可是郑国公赵维庄的亲妹妹,这一来,岂不是与赵维庄结了仇怨。
四人久久不出声音,还是元康圆睁着惊呆的大眼,对元毅说道:“爷爷,这使不得。小娘,并没有什么过错。爷爷,不能枉杀人命。等……等我爹……”
元毅根本不听他说话,金刚怒目:“好了!”
元康知道爷爷是为了他,可是因为自己一条人命即将逝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正要上前,只听得祖父,沉着声音说道:“好了,致儿、陌儿、文茵,你们回去吧!府上的确要忙起来了,你们在此,也确实是不方便。”
三人这时是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应了是,见元康挽留的目光,也是无可奈何,沉重万分的脚步像是又坠上了千钧巨石,慢慢地退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无处可逃
三人出了门,陆文茵向沈氏二兄弟告了别,彬彬有礼,礼数周全,落落大方,除了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出卖了她的情绪。
沈陌憋着一肚子的话没法子说出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陆文茵远去的身影。这样不行,他想道,文茵一个人不知会怎样。
他抬眼望着沈致,现在他的个子已经和沈致一般高了,明亮的眼睛中闪烁这乞求的目光。
沈致将他那宽大的袖子一收,心中也是无限感慨,遂应道:“去吧!不可误了午饭!”
沈陌感激的都要跳起来了,忙对着沈致深深施了一礼,拉过沈致递给他的缰绳,朝着陆文茵追了过去。
陆文茵的马车缓缓前进,沈陌只是加紧了几步,便追上了。他也是缓缓地随着马车,骑马陪在一旁。沈陌就这样静静地陪着马车一里路,也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