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强轻轻地把手搭在玉烟的肩头,微一用力,已将她拥入怀中,幸福是什么滋味?酸酸咸咸的,甜甜蜜蜜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靠着他坚实的胸堂,这辈子……够了!
杨玉烟含着泪水的眼睛轻轻闭上,娇嫩的脸就像开放的桃花,嘴里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五花肉早已经醒了,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儿子长大了!一阵痰意上涌,她忍不住有些厌恶自己,但还是不小心咳嗽出声。
被惊醒的年青恋人陡然分开,朱自强脸一红:“妈,你要喝水吗?”五花肉眼里溢满了笑意,转动眼珠看着杨玉烟,姑娘的脸好红好美啊,三儿真有福气,接着天突然就黑了,耳边传来朱自强惊惶的叫声,五花肉在心里轻声念叨:天黑了,妈妈要走了,孩儿要上大学……
医生经过一个小时的抢救,最后只能无比抱歉地对朱自强宣布:抢救无效,病人已经去世!
朱自强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那一分钟,悲痛还是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仿佛小时候第一次游泳,四周全是水,无尽的水,没有声音,没有光明,所有的一切都好遥远,一阵阵窒息涌上心头,各种纷乱的镜像在大脑里支离破碎,儿时的鸡蛋饭,母亲单薄却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一句句夹带脏话的亲昵笑语,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将来工作了让你好好享福,让你抱着胖孙子,幸福无忧;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长大后,给你买把最舒适的摇椅,再给你建个最漂亮的厨房;妈妈,儿想对你说,儿要带你到长城到海边到草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你为什么不给孩儿一个机会?
泪水无声地滑落,始终保持着一个永恒的姿势,仿佛一直以来这个少年郎就坐在这里,而他的泪水从了无生气的眼中不断掉下,没有哭声,没有叫喊,心里渴盼的奇迹也没有出现。
杨玉烟紧紧地抓着朱自强的手,可是手心为什么那样冰凉!玉烟别过头,一块白布掩盖了五花肉了无生气的脸宠,这一片小小的白色就阴阳两隔了么?玉烟看着朱自强,轻轻地说:“自强,别哭……”可是自己的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呢?
一位护士走了过来,轻轻地拍拍朱自强的肩头:“节哀顺变!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赶紧想办法操办后事了。”朱自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现在只是在不停地怨恨自己。
杨玉烟点点头道:“我们会很快的!”
护士叹息一声道:“医院最多能停两个小时,你们可以转到太平间去先等着,怎么样?”
杨玉烟一手擦着眼泪一边道:“麻烦你了!”
护士道:“没关系,我去帮你们叫人,唉,人死不能复生,你多劝劝他,悲伤过度会损害健康的。”
接着护士热心地请来了两位医院的临时工,把五花肉的尸体搬到推车上,杨玉烟扶着行尸走肉般的朱自强紧紧跟随。
太平间在住院大楼旁的一座偏瓦房里,这里有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杨玉烟扶着朱自强,紧皱着鼻子跟了进去,里边有个老工人,穿一身满是污垢的劳动服,脚上一双反帮皮鞋,眼睛红红的,眼角沾着两块眼屎,脸色苍白。杨玉烟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朱自强。
这一抓反倒把朱自强给抓痛了,手臂上钻心地痛,刺激得他集中精神,见玉烟被吓得脸色苍白,打量了一下问道:“玉烟,这是哪里?”
杨玉烟回道:“是是…医院的太平间…自强……”
朱自强拍拍她的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转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五花肉被两个穿着临时工抬到太平间的停尸床上,白布将五花肉的尸体衬出一具瘦小的浮雕。
老工人瞄了两眼,淡漠地说:“是个小娃儿吧?估计才七八岁呢,唉……可怜了,你们是死者的什么人?”
朱自强眼睛看着五花肉的尸体,听着老工人的话,心里一阵阵酸楚,母亲在短短的两个月竟然瘦得像个小孩子。
“是我妈。”
老工人眼皮跳了几下,有些赫然地说:“对不起哦,怕是得了癌症,不然不会瘦得这么厉害。”
朱自强点点头,看来这人是见惯了生死的。老工人瞄了两眼又继续说道:“娃儿,先别难过了,得准备后事呢,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呢,我这儿有点香蜡纸钱,你先用用,赶紧安排人做好准备。“
朱自强这才一惊,刚刚让猪肝去了,不能拖啊,“玉烟,你现在马上坐车去狗街,跟我二哥说…说……妈已经去了,让他尽快准备好,再叫上几个人来。”
(呵呵,是我误会看剑兄弟了.我的解释就是更新!满意不?)
第五十章 发丧
等玉烟走后,那老工人见朱自强面色太差,生怕他悲伤过度,开始有意无意地逗他说话。
“人生几十年,或早或晚总有一死,到时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富也罢,穷也好,光着身子来,赤着身子去,有的带了一身的罪恶,有的带了无尽的牵挂,唉,但人一死,什么都消了,年青人,我看你也有知识呢,要想得开啊。”
朱自强听他谈吐不像那些没学问的闲汉子,点点头道:“老人家说得对,可是真要看破生死,不容易啊。生有生的可贵,死有死的价值,我妈这辈子吃苦受罪没享过一天清福,都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朱自强觉得这位红眼睛的老头挺可亲的,不知不觉就敞开心扉。
老头点燃一根旱烟,“叭唧,叭唧”地抽了两口:“小伙子,这人生呀就像一个圆圈儿,从生到死,转了一圈,幸福的,人生显得圆满,圆满是什么?高寿、有福有禄、儿孙满堂、吃穿不愁。不幸的那圆自然有些曲折,但还是要回归终点,谁也逃不了大运啊!可是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圆满,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利益之辈到死的时候可能众叛亲离,冷血之人可能孤独一生,唉,人这辈子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待人处事莫亏了自己的良心,周总理去世的时候,全国上下哪个不哭?那是因为他老人家功高盖世,爱民如子,高风亮节,做人就要做周总理这样的人,一生光明磊落,上无愧于天地父母,下无愧于黎民百姓,至于什么党和国家,那些我老头子不懂,也懒得去懂。我看你母亲虽然吃苦受罪,但遗容较好,这是带笑而亡的吉兆,她心里应该没有什么憾事吧?”
朱自强心里一振,母亲的憾事就是未能看到自己考上大学!低下头默默思量,大学应该怎么办?考是没问题的,但关键在于读大学的钱从哪儿来?唉,又是钱啊!
那老头看看朱自强,微笑道:“小伙子在上高中吧?”
朱自强点点头,老头翻翻红眼,眼睛显得有些昏浊,眼角的眼屎越发明显了。“呵呵,那就努力考上大学,让你母亲的人生圆满一些。小伙子,我看你人挺不错,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像你这样高大的人可是少见了!将来肯定有番大作为,如果放弃的话真是太可惜了,条条大路通北京,活人还会让尿胀死?”
朱自强苦笑道:“老人家说得有理,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知道老人家怎么会到这里干活?”
老头敲敲烟杆,神情愉快地说:“别人都怕死人,我却最怕活人,死人不可怕,没思想没生气,静静地躺在那儿,你跟他说什么都行。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是什么?”
朱自强不禁想起棉花匠传授技艺时说的话,世界上最厉害的是自然灾害,于是回答道:“天灾。”
老头哈哈大笑道:“错了错了,天灾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唉……任你学问再高,也别想看懂人心!人心可怕啊,贪、毒、自私、残忍,自古到今死于天灾的人多些,还是死于自身残杀的多些?”
朱自强愣了,这倒没想过,他看过很多历史书,自古到今由战争造成的死人简直是不计其数了。不说远的,单单一个抗日战争死了多少人?谁也拿不出个准确数字来。
那老头看着朱自强的样子,得意地笑道:“所以最可怕的还是人,今日跟你称兄道弟,明日就有可能为了钱财、官位、女人冲你背后下刀子,嘿嘿,所以我宁愿呆在这儿跟死人打交道。”
朱自强听到这话就想起了自己的亲哥哥,猪脑壳,这可是事实啊!就发生在自己家里,自己身上的事实。
老头又道:“跟天斗其乐无穷,跟地斗其乐无穷……嘿嘿,斗死这么多人,当真其乐无穷?现在像我这样被斗怕的人太多了,那些干部谁还有刚刚解放时的那种冲劲、干劲、魄力?虽说那会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可一心为民啊,嘿嘿,你还没进社会,现在有些干部,连表态都不敢,还能干什么事儿?少干事就少犯错,少犯错就升得快,就算不升也能稳坐钓鱼台!这样干要不得啊,饱暖思淫欲,个个保安稳的结果是什么?嘿嘿……那就是腐败,从上到下的腐败!唉,虽然暂时不会乱套,可是老百姓苦日子什么才能到头唷!”
朱自强点点头,他的思想被老头带动起来,陷入到一种迷雾里,老头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听起来总有点似是而非的感觉。可是偏偏找不出什么可反驳的理由,这老头有点儿意思。
两人谈谈说说差不多就过了两个小时,猪肝冲进来的时候,朱自强正锁着眉头极力消化老头的话。
“妈……我的妈呀!我的妈!你为喃就走掉了……”猪肝跪在五花肉的脚后位置,这里有朱自强点上的香蜡,还有几团烧卷的纸钱,后面陆续进来几个狗街的街坊,个个身强体壮,平时跟他家关系都相当不错,付雷、洛永也在其中。
几个人冲上去把猪肝拉起来,纷纷劝解,让猪肝先节哀把人弄回去再说,猪肝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两包烟递给老头:“谢谢老人家!这烟你留着抽,是小辈的一片心意。”老头也不推辞,点点头,开始着手帮忙包裹五花肉的尸体。
临走时,老头把众人送出来,拍着朱自强的肩膀道:“有什么烦心事儿的时候来这儿找我,唉,记住:死人有时是活人,活人有时是死人。保重啊!”朱自强心里念了两遍,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 * *
从县城到狗街十公里,这时候有风俗,不能用车运,因为怕给人家车主带去楣运,所以只好做个简单的架子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