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和这女人说了,再聊下去不是炸毛爆发,就是被她活活气死。
眼睁睁看着贺狰离去,夏露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独享一桌美食,看得贺狰又是一阵心梗。
日子毫无波澜地流逝,转眼到了十二月,冬的凛冽席卷而来,并没有遗忘掉这座隐藏在结界内的妖怪小区。
林荫道上落满了梧桐叶,幼儿园前坪的草地也变得黯淡,一天比一天冷的风似乎吹走了所有生命的色彩,蓬勃的绿意减退为寂美的枯黄,人的心也在这水天一色的寂寥之境中沉静下来。
幼儿园里依旧是热闹的,毕竟狗崽子没有冬眠期。推门进去,穿着蓝粉二色毛衣的小崽子们正围着冯念,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夏露脱了羊绒大衣,解下围巾挂在墙上的衣架上,走过去摸了摸崽子们颜色各异的柔软头发,笑着问:“都围着冯姐姐干什么呢?刷牙洗脸了吗?”
“老师好~”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好声中,momo指了指坐在小孩儿堆里忙碌的冯念,嗓音清脆利落地说,“露露老师,冯姐姐在织围巾!”
夏露走过去一看,只见冯念手里拿着两根毛衣针穿梭织造,一条浅驼色的羊毛围巾初具雏形,看样式,应该是男士款。
“毛巾织得很漂亮,像店里卖的。”夏露捏了捏豆奶的狗耳朵,坐在冯念身边说,“能教教我吗?”
冯念有些受宠若惊,抬起清秀的眉眼,磕磕巴巴说:“我……我不太会教人的。”
这少女一开始内向得很,每次下楼都是紧躲在白鹿身后,也不太爱说话。但渐渐的混熟了,也就和幼儿园的师生打成了一片,和夏露的关系尤其要好。
“没关系,我学得快。”夏露笑了声,伸手摸了摸围巾的下摆,问,“这围巾是送男孩子的?”
“嗯!给白鹿。”冯念低着头,有些腼腆地将一旁装有各色羊绒毛线的纸袋子递给夏露,腕上用黑绳串着的鹿茸珠十分显然,那是她与白鹿的结缘信物。
“你选个颜色。”冯念小声说。
夏露挑了两团灰色的羊毛细线,瞥了眼她腕上的手串,随意道:“小念念对我们园长很好嘛!”
冯念脸一红,头埋得更低了些,手上织造的动作不停,很轻地说:“白鹿也对我很好,好到我心口疼。”
听到‘心口疼’三个字,夏露一怔。
她隐隐听说过,白鹿和凤姑娘的感情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当初白鹿还是普通妖怪时,一心想要长生,竟然萌生了用人类的心脏延续生命的想法,所以他盯上了凤姑娘,企图让她爱上自己后再夺走她的心脏,来炼就自己的永生。
可谁也没想到,他骗着骗着,倒先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爱情一旦以谎言开头,一切都会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华丽的外表揭开,必定会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夏露还听说,凤姑娘是在新婚之夜,身着凤冠霞帔,手执冷铁兵刃,当着白鹿的面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那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是要我的心吗?给你。”
那一刀让白鹿悔了四百年,也找凤姑娘的转世找了四百年。他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没有生气的冰雕,直到遇见凤姑娘的转世冯念,他才唤回一丝人气。
这个故事无论听多少遍,夏露都会心生扼腕。
果然‘情’这个字就是穿肠毒药,人和妖都逃不开这魔咒,哪怕是转世之后,那剜骨噬心的痛也会永久地封存在记忆里,时不时跑出来作祟。
不知道自己遗失的心魂,是不是真的和贺狰有关?
这是夏露不愿去想的。
她整理好神色,将闹腾着要凑上来的小崽子们赶远些,免得被织衣针给戳伤,然后问冯念:“小念念,如果送那种不苟言笑、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围巾的话,织个什么样式比较合适?”
……
没想到织围巾看起来容易,真上手了才方觉问题百出。夏露拆拆补补,一条普通经典款式的斜纹围巾织了一周多才勉强成形。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洋洋的,小崽子们上楼午休了,夏露就搬了椅子坐在阳光斜射的玻璃窗边,像个晒太阳的老太太似的给围巾收尾。正有一针没一针地织着,忽然听见角落的桌子底下传来细碎的声响。
抬眼一看,新同学当当睡醒了,正从桌布下探出一颗头发蓬乱的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夏露。
他的眼神依旧是戒备的,头发遮挡的脖子处有陈旧的烫伤,大概巴掌大,凹凸不平。也不知道当初伤势有多严重,才使得他即使做了妖怪也去不掉那丑陋伤痕。
夏露猜想他是饿了,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泡了温热的羊奶,又拿了一盘奶酪饼干和牛肉粒朝小孩儿走去。
她没有过分靠近小孩儿,而是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将羊奶和盘子放在地上,后退一步,耐心等他鼓足勇气离开安全舒适的封闭空间。可小孩儿警惕得很,尾巴一直夹在腿间,盯着饼干和羊奶直流口水,却始终不敢迈出来一步。
夏露也不急,回到窗边继续织围巾,耳朵却时刻留意身后的动静。没多久,她听到了咕咚咕咚的声音,扭头一看,不由微笑。
当当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了,正捧着杯子大口喝奶。他吃得很急,仿佛慢一步就会有铁棍落在身上一般,毛茸茸的尾巴紧贴着屁股,那是一个害怕和防备的姿势。
鬼使神差的,夏露轻轻走过去,一步,那小孩儿没有逃开,两步,他依旧没有逃开,只是停了咀嚼饼干的动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没有什么焦点的淡漠眼睛望着夏露。
见他没有龇牙,夏露缓缓伸出手,小孩儿瑟缩了一下脖子,却忍住没有躲闪。
有史以来第一次,身为人类的夏露摸到了他蓬乱的头发,那样温暖和柔软。
“当当。”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尽所能地温柔。
当当没有抗拒她的抚摸,大概饿狠了,继续咀嚼饼干,原本夹着的尾巴微微抬起,很快地朝她摇了一下。
夏露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下一秒,小孩儿又抬起了尾巴,轻轻朝她摇了摇。
夏露呆呆地半蹲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一股酸涩涌上鼻根。两个月了,距离这一刻为止,这只小狗妖已经在桌子底下满怀戒备地躲了两个月,他咬过人,发过脾气,也曾搞得幼儿园里的老师头疼不已,却终于在今天放下恐惧走出黑暗,重新对他憎恨过的、伤害过他的人类,竖起了他可爱的尾巴……
夏露不知道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重拾对人类的信任。她的手试探着下移,碰了碰小孩儿的指尖。
小孩儿以为她要抢食,下意识龇牙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夏露皱眉,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当当是短毛犬成精,耐寒能力不如长毛犬,长期睡在桌子下肯定是不够温暖的。想了想,夏露叹了声,将那条刚织好的围巾拿过来,缠绕在小孩满是烫疤的脖子上。
小孩儿立刻止住了呜呜的吼声,半张脸埋在围巾中,皱起鼻子嗅了嗅,然后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她,眼底满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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