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正在今日
可能包括给他出主意的老爷子在内, 都没想到赵定方会直接定下礼部尚书一职。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高品阶的官职, 除非是不需要管事的闲职, 否则通常来说, 不会空置太久。礼部身为六部之一, 长官自然担得起肱骨之臣的称谓,国之重臣, 自然不会一直空悬。如果不是原本的礼部尚书赵定方晋升为尚书右仆射,而之后就是过年, 没来得及推选出接任的人选,这个位置根本不可能空着。
所以他推荐皇帝征辟尚庸为礼部尚书, 自然也是合情合理。尤其尚庸本人也是精通礼仪、喜爱教导提携后背的大儒, 简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职位了。
但尚庸最后还是没有接受。
他这一次进京, 并不只是自己一人之事。背后推动此事的人,看重的就是他名满天下, 如果这个时候就接受朝廷征辟,那么他在士林的声望肯定会陡然锐减。
那些士子可不会管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有多高, 他们只会说尚庸连一次礼节性的推辞都没有,就迫不及待的做了朝廷的官,令人失望。
尚庸是大儒不错, 但此时的大儒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家为学术之争,彼此争锋相对,关系本来也不好。何况礼部尚书的高官厚禄也令人眼红。朝廷赠他这个官职, 想来就不可能再以这样的礼遇征召旁人,如此岂不是说其他人凭空比他矮了一头?他们肯定不能容忍这种结果出现,所以一旦尚庸身上出现瑕疵,肯定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所以对他来说,这个选择并不难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心中火焚一样的憋闷和难受。
他如果真是不慕名利的人,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来京城,就是来做官的,却眼睁睁看着官职与自己擦肩而过,心中怎么能不急?
毕竟礼部尚书再往上,就是尚书阁的五位相公了。莫说尚庸只是个没有功名的儒生,就是诸葛再世,谋圣重出,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得到这样的位置。而朝廷拿不出更高的官职征辟他,自然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好友向彦诚为他出主意,“为今之计,尚兄只能在京中开馆讲学,宣扬自己的理念了。京中不少年轻士子都对古文运动颇感兴趣,知道尚兄来了京城,都递了帖子等着拜望,其中不乏能力卓绝者。尚兄用心教导,异日这些人入朝为官,未必不能继续推进尚兄的学说和理念。届时天下人再提起尚兄,也只有夸赞的话。”
道理尚庸当然都懂,但是十几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但这话又不能对向彦诚说,他只能摆开笑脸,将此事敷衍过去。
讲学肯定是要讲的,但怎么讲,对谁讲,便是可商榷之处了。这些事,尚庸也不能自己做主,还得跟背后的人商量之后才能定下。
但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尚书令崔绍称病不朝!
这才刚刚开年,他这个新上任的尚书令就称病不朝,是什么意思,有心人都一清二楚。之前百官联合起来发难,崔绍作为百官之长,在其中肯定发挥了很多作用,估计是经过了昨日早朝之后,有了退缩之意,所以才会称病。
这并不是他真的病了,而是一种试探。试探皇帝,也试探同僚们。
对于这个消息,有人在心中暗骂他奸猾,也有人松了一口气,更有人因此对局势有了新的判断……宫中更是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御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崔绍这是在装病的时候,御医回宫之后,皇帝一连赐下好多药材,又命御医常驻崔府,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崔绍竟然是真的病了!
这就不是试探,而是已经做出决定了。没见皇帝现在的态度吗?等这位崔相病好了,恐怕就要彻底站在皇帝这一边了!
御街南侧,清薇尚未修建好开业的酒楼三层。
赵训打量着这屋子里的布置:靠窗的地方是一张软榻,上面铺着深色的褥子。窗户紧闭,垂着厚厚的帘子,显得十分暖和。想来到了夏天,这些东西撤下,这里也可以清风徐来,溽暑不侵。榻前摆了桌椅,大约是用来待客的。再往南是一套矮柜,柜子上搁了两只梅瓶,瓶中插着新鲜梅枝,暗香浮动。上方则挂着九九消寒图,已经涂了大半。矮柜旁边便是一道落地屏风,上面绣的是湖光山色,屋子里的空间其实并不大,但见了这屏风,便陡觉视线一阔。屏风后面的东西便看不见了。
因为是冬日,屋子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赵训穿着冬天的大衣裳,就进门站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觉得身上发汗了。
他将大衣裳解下来,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这才对清薇道,“这地方不错。”
说完之后,直接走过去,不客气的往榻上一坐。这褥子不知用什么做的,非常柔软,一坐下整个人便陷了进去,身体自然的往后一靠,舒服极了!赵训索性不起来了,就这么靠着道,“有这好地方,也不早知会我一声,这些日子在家中枯坐,十分无趣。”
言下之意,往后怕是要常来了。
清薇哭笑不得,“我这里还没开门做生意呢。就是这屋子,也是这两日才弄好的。”说着拉开椅子坐了,问,“老爷子怎么想着今儿过来了?”
“朝中又有了新消息,来找你说说话。”赵训道。人都有八卦的心理,听了什么新鲜事,总想找人分享,议论一番。就算是朝臣也不例外。不过朝中的消息,也不是对谁都能随便说的。以前赵训为官的时候,还能和同僚们说,赋闲在家之后,和也只能和儿孙们说一说。去年认识了清薇之后,她就成了赵训的讨论对象,现在听说了新消息,自然坐不住了。
清薇道,“我今儿一早就过来忙,还没听到外头的消息呢。出了什么事?”
以前在前边支摊子的时候,有什么消息,听客人们一说就知道了。这会儿酒楼没有开张,清薇的消息来源自然是比不上赵训的,也不意外。不过,如果不是大事,想来也不值得老爷子特意跑过来找自己说。
赵训道,“崔绍病了。”说着又强调,“是真病。听说是昨日夜里饮了几杯酒,受寒风一吹,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就病倒了。”
清薇沉默片刻,笑道,“他对自己倒能狠得下心。”昨日早朝还好端端的,今天就忽然重病得起不来了,若说只是意外,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而如果一个人想让自己生病,肯定有的是办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得定这个决心的。
赵训道,“他的心思,我倒也能猜着几分。无非是明哲保身,一来向皇帝示弱,二来也可再观望一阵形势,两不得罪。”
“两不得罪,就是两边都得罪了。”清薇道。往前冲的时候你不在,有好处了就像冒出来,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
“所以他只是想保存自身。好歹是个尚书令,他自己不上折子乞辞,又没有别的错处,就是陛下也难处置。”赵训颇为感叹的道。最多是到时候手里的权利被架空,但对崔绍来说,身家性命能保住,尚书令的位置能保住,也就足够了。
这种人不可与共事,但朝堂之上,还真少不了他。
清薇摇了摇头,没有再想崔绍的打算。她起身,打开了矮柜的一个抽屉,捧出了一个琉璃料器的瓶子,里面装着的是落花生。清薇将这瓶子放到桌上,又将烧红的炭盆挪了一个过来,将一个特制的铁丝网架在炭盆上,然后从瓶子里取出花生,一粒一粒摆在铁丝网上。
几乎是立刻,屋子里就立刻被火烧花生的香味充斥了。
一直半躺着的赵训忍不住坐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
“这生花生烤着吃别有一番滋味。”清薇道。
赵训不由点头,“我还没从军的时候,在家里就是种地,这落花生也种过。灶火烧过之后,土豆和花生埋在剩下来的火炭里,烤出来的滋味,那叫一个香!几十年来,我有时还能想起来。只是说也奇怪,如今再去吃,总没那个味儿了。”
他在家里也不是没有弄过,但弄完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吃的兴致,总觉得少了些意思。
清薇道,“老爷子如今怎么好跟十几岁的时候比?那时候一顿饭吃下去,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又饿了,这些能填肚子的东西,自然吃起来又香又甜。如今只是做个调剂,如何能吃出那种味道?再者当初想来还有亲友在侧,大家热热闹闹抢着吃,自然觉得有滋味。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晚辈们都紧着你吃,也就没意思了。”
赵训闻言微微一怔,将看好了一粒花生抢过去剥开吃了,这才叹道,“真叫你说着了。我还有个兄弟,家里穷,所以从小,什么事都是我们两个争。他比我聪明,所以爹娘和我咬牙供了他去学堂里跟着先生念书。其实也没念几年,但……”
但已经足够让他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后来爹娘没了,在弟弟的鼓动下,两人索性背井离乡去参军,就选中了当时已经占领大半土地的大魏军。
那时豪气干云,总觉得前路一片坦途,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都不在话下。
然而大魏还没有立国,只有脑子没有武力的弟弟,就死在了乱军之中,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