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生骑虎难下,便也只能脸色难看地等着蕊红的发问。而雅间之中,赵曜也挑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芊:“你刚刚同蕊红耳语了什么?”
沈芊笑容满脸地看着外头:“你自己听呀。”
“我家夫人第一问,天下文人所学皆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之学,而火器之术,亦如冯先生所说,乃是小术小技。可偏偏你刚刚的字字句句,却都像是在说,身负天命大道的国之良臣们,不但掌控不了这些小技小术,反倒还心生恐惧和忌惮,这岂非,自相矛盾?”蕊红清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堂,这第一个问题就极为犀利,“冯先生到底是看不起满朝文武呢,还是看不起你口中的大道之学?”
大堂中的众人闻言哗然,先是震惊地看着站在楼上的蕊红,随即又齐齐地转向冯生。他们刚才以为冯生说的话已经够大胆了,却未曾想楼上这位“夫人”更加肆无忌惮,一下子把满朝文武和孔孟之道都给拉上了,这话可够狠。
冯生现在越发确定楼上是某位达官贵人,而且很不巧,正好是支持火器的那一批。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也不过是一枚神仙打架的棋子,如今真要他来面对这种压力,他立马就腿软了,拼命地咽了咽口水:“大道之学自然……自然是不会有错的,满朝文武……满朝文武……”
众人怜悯地看着冯生,如果真说出满朝文武是肉食者鄙这种话,冯生这科举也不用考了,毕竟还没考上就把同僚上司都得罪完了。
“话……话不能这么说,即便大道足以制住小术,但期间造成的损害亦是……亦是不可估量,既然如此,自然不如一开始就阻断此等状况发生。”冯生虽然解释了,但气势上、内容上都差了一大截,显然是落了下风。
蕊红也没评论他说的对不对,继续问出了第二问:“我家夫人第二问,大周北有鞑靼、瓦刺虎视眈眈,西有帖木儿帝国横截商路,东南更有倭寇连年犯边,这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豺狼虎豹们,哪个不是亡我之心不死?先生口口声声废火器,是否能当场签个军令状,日后战事爆发,便上战场去舌战群雄,以先生口才,想必自然是可以不战而屈人兵的吧。”
蕊红学沈芊的语气,那是学得极像的,故而这最后一句,带着沈芊氏的毒舌,立刻说得那冯生羞愤难当。
倒是那姜生听得颇有趣味,见冯生掩面不答,还追问蕊红:“你家夫人的第三问,问得是什么?”
蕊红笑了笑,目光扫过大堂中的莘莘学子,这些人原是没有立场的,只不过书生意气,容易被煽动,皇后娘娘今日要她当众来驳斥,想必也是为了警告幕后之人,少拿这些年轻人当枪。
“我家夫人的第三句话,倒并不是疑问。夫人道,在场诸位都是满腹经纶的才子,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但我大周朝并非所有人都能治国平天下,总要有人驻守边关,总要有人四时耕种,也总要有人贩卖经商,所谓推行火器,并非什么危言耸听之事。无非便是多了一些人,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罢了。”蕊红停顿了片刻,“术与道并非对立,也无须对立。若有人这么做,便是刻意煽动,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冯生,冯生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又红又白,难看至极。他今朝这件事,显然是办砸了。
赵曜听完了这一整场大戏,一边示意准备离开,一边笑意满满地看着沈芊:“你这日这番话倒是厉害,这悦然居本就是学子聚集之地,想必不久之后,这段话就该传遍京城了。”
“那正好,也不枉费我这难得的灵光一闪。”沈芊哈哈一笑。
“毒舌的功力果然是天生的,之前那些胡言乱语,你都能说得振振有词,今朝你还站在家国大义上……啧啧,幕后之人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赵曜边摇头,边笑着站起身。
高齐推开门走进来,对两人点点头,显然是已经结好账了。沈芊便也跟着一道站起身,一甩衣摆,撇了撇嘴:“这还算毒舌啊?我已经很口下留情了。”
“哦?那不留情的话,你想说什么?”赵曜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出门外,走到了二楼的过道上。
堂下众人的目光立刻被集中到了两人的身上,沈芊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这帮人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学的是孔孟之言,结果呢?孔夫子强调了多少遍中庸之道,这帮人还不是天天非左即右?倒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自己身负天道,啊呸!”
“哈哈哈!”赵曜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在所有人目光之下连连抚掌,“夫人这话,妙哉,妙哉!”
堂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夫妻走过走廊,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离开。所有人都有些怔愣,或许这些人都为曾见过帝后容貌,但到底都有些出身,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再瞧瞧后头跟着的那群便衣侍卫,一个个都如利剑出鞘,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即便是几个出身不错的学子,也暗自审度着自家是比不上的。
静了片刻,整个悦然居骤然爆发出讨论之声,这场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术道之争,果然如赵曜所料,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术道之争这个,之前听智库开党课说的哈哈,现在对这个问题倒也挺看重的。
第153章 出兵鞑靼
术和道, 在大周这样的朝代,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的,孔孟之道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谓的术,不管是技术还是科学,都并不足以让人看重。若还妄图去和大道之学争一争, 那就更是可笑了。
不过悦然居发生的这场辩论, 却还是很快传遍了京城, 众人津津乐道地猜测冯生是何人,那位夫人又是何人, 在考试的紧要关头发生这件事,是否有什么阴谋等,倒是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去关心那场辩论的话题。
直到, 这一次贡生参加了殿试, 正巧,当时悦然居里看热闹的考生也有两三人考中了贡士, 到了殿试抬头一看, 傻眼了。
赵曜也是不嫌事大的,殿试的最后一题,他直接就问了这些贡生对火器的看法、以及对术道两方的看法。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一场发生在悦然居的大戏。殿试的这一遭, 真正地把技术这一个概念推广到了全国,而那几个得见帝后真容的贡生们又都震惊地说出了两人的身份,这一下, 天下可都炸开锅了。
悦然居那番话出自普通贵妇人之口和出自皇后娘娘之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效果,更别说当时陛下曾抚掌而赞。虽然说这次的殿试,有一名坚持“道”而不认同“术”的考生也入了三甲,但天下学子还是知道陛下的倾向。这世上,哪个饱读诗书的学子不想入朝为官、平步青云?知道了陛下这么明显的政策倾向,自然有的是人往这个方向去琢磨。
一年时间,各地府衙里头,精通水利、农耕技术、兵器制造的年轻小吏和主簿一下子就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各地的官员在考虑自己政绩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将当地科技发展情况写入例行汇报中。
这风气的形成,还真起了不小的最用,各地关于农具和水利器械的改革,一下子就盛行了起来,各地有需求,自然也有商家跟进,再加之赵曜也着令工部的官员要多关注地方上的此类改革,及时地将真正有用的发明推广开来,所以一时之间,民间发明之风盛行。
当然,这里头真正引起了一定轰动的发明,来自江南。一年的海上贸易,让国库立刻丰盈起来,而同样的,也带动了江南及周边等地的飞速发展。大周最出名的拳头产品,无外乎就是丝绸、茶叶、陶瓷器,正好,这些东西,江南都有,质量还都不错。故而江南,又是港口,又是货源地,富商们赚得盆满钵溢,老百姓也一下子多了许多收入,尤其是江南的劳动妇女们,很多都走出家门,做绣娘、做织娘、采茶叶,一下子就给家里增加了很多收入,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即便是封建观念横行的古代,这条根植于生存本能的原则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江南之地,自古以来就有女性做绣娘、织娘赚钱养家的,所以相对而言,对女性的压迫和歧视本就稍比其他地方要好些,而现在因为海上贸易的推广,所需的丝绸、茶叶成倍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一下子巨大了起来。特别是一些技艺精湛的绣娘们,各家都抢着要,给出的工资待遇,自然也是极为可观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对女性束缚较少的社会环境,这项轰动大周的纺织机发明,才得以诞生。发明这个纺织机的,正是一个普通的织娘和她的木工丈夫。大周原本的织布机是前朝黄道婆发明的织机,在本朝这种织机得到了大力推广。这种织机是脚踏式的,最多为三个纱锭,也就是可以同时纺三根线,但这刘姓织娘不满足,她想往织机上装更多的纱锭,想着能同时纺更多的纱线就能赚更多的钱了。这一琢磨两琢磨,这对夫妻还真琢磨出了能装十个纱锭的织机。
他们俩也聪明,还想到把织机卖出去,正巧,现下浙江的布政使是田沐阳,他了解到这一发明后,立刻意识到这东西极为有用,不仅立刻往上写了奏折,还帮助在江南地区推广新式织布机,让整个江南地区的布匹产量翻了数倍。
看到这样的情况,沈芊自然是无比欣喜,她来到这里之后的两大愿景,一是提高社会生产力,最好能为推动大周的工业化进程奠定基础;二便是提高女性社会地位,解除社会束缚和社会歧视。虽然要做到这两点,难如登天,可能她这辈子都未必能够看到任何成果。但江南织造的这一次变革,让她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为这样的曙光,当浮三大白!
“来,儿子,咱们庆贺一杯!”沈芊握着个小酒杯,摇头晃脑地碰了碰儿子的小手,喜滋滋地喝了一口。
小康宁已经一岁了,虽然还要人抱着,但已经咿咿呀呀得很能说话了。这不,被自家母后调戏了,他立刻皱着小眉头,咿咿地要扑过去抢沈芊手里的酒杯,那小眼神儿好似在埋怨自家母亲不跟自己分享好东西。
小孩儿这个时候,正是逗起来最有趣的时候,毕竟不会说话,就算被爸妈逗弄地委屈了,也只能“哇哇”地大哭。这娃那恶趣味的爹就最喜欢逗弄儿子,每次不把儿子逗哭就不算完事,每日一逗儿子,几乎成了赵曜的人生乐趣。
至于孩子的娘嘛,在孩子爹面前还是很正经,每次都帮小康宁伸张正义,帮他揍他那不靠谱的爹,但是私底下……嗯,儿子真好玩。
小康宁不停地想拽沈芊的手,抢她手里的酒杯,沈芊拿着杯子左晃右晃,惹得儿子的小脑袋也跟着左转右转,那模样,就跟一只咪呜呜的小猫咪似的。
沈芊逗逗他,又不给他,小家伙终于委屈了,乌溜溜地眼睛瞪着她,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哇哇”地开始哭了起来。
“呀?怎么哭了。”
正当此时,赵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沈芊一回头,就见他穿着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下了朝回来。
沈芊边哄儿子,便眼珠一转,指着赵曜:“你瞧瞧,你一来,儿子就哭了!”
赵曜一头雾水,无辜至极:“那什么……我刚到。”
沈芊理直气壮地诬赖某人:“就是因为你老欺负儿子,所以他现在一看到你就哭,你说你要不要反省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