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衡便随手捉起手边一罐瓷瓶砸了过去。
眼见便要砸到两人中其中一个,宝婳便听得一声闷哼。
瞧见方才领路的那个男子磕倒在地上,脸颊上被那瓷罐砸破。
紫玉掩唇惊呼了一声,显然也吓坏了。
梅衡狠狠地瞪着宝婳,那小厮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才让人抬着椅轿离开。
他人一走,紫玉便忙将那男子扶起,竟还是认识的人。
“石头哥,你没事儿吧?”
被叫作石头的人缓了过来,说了句“没事”便离开了。
“宝婳,吓死我了。”
紫玉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石头哥在这里。”
宝婳问那人身份,紫玉便道:“他呀,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他是来京城找他未过门的媳妇的。”
她说着,便同宝婳将这人的身世也说了一遍。
原来这人从前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后来被人贩子拐跑了。
他家中原有薄财,为了寻找这个女子,便卖了家里一些田地,一路寻着线索来到了京城,后来找到了当初的人贩子,才知晓他的媳妇被拐卖到这府里来了。
他就直接想方设法进府来做了粗使,想要找到他的媳妇。
“大家可都同情着他呢。”
想当初谁听到这故事,不得掉两大碗的眼泪。
毕竟薄情男子才是多数,这般痴情的,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宝婳轻道:“那他媳妇有这样疼爱她的丈夫,可真是有福啊。”
紫玉点头,“是啊,希望他能早日想开。”
待二人回到绣春院中,紫玉又说:“三爷明日就回来了,宝婳,你想清楚了吗?”
宝婳点了点头。
紫玉叹了口气,倒也没再劝她。
然而梅衾并没有等到第二日才回来。
他傍晚时便回了,先后去看过母亲与大哥,不过才短短几日不在,府上便发生了许多事情。
梅衾面色沉沉地回到绣春院。
宝婳同紫玉替他拿来家中的常服换上。
他过了会儿,便单独将宝婳叫去了西屋。
宝婳进去轻声唤他,“三爷。”
梅衾温声道:“宝婳,你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说与我听好么?”
宝婳迟疑着,便将他走后的事情一件件都说给了他听。
包括被罚跪,包括被大公子算计,也包括……她去照顾了梅襄一阵子。
“宝婳,大哥的为人是有瑕疵,但他这回亦是受了责罚,我只愿他没能叫你心中留下阴影。”
梅衾想要安抚她,却见宝婳摇头。
“三爷,其实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况且二爷他也帮过了我……”
她想,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奴婢,而三爷和大爷是一个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不想让他为难,也没有那个立场让他为难。
丫鬟便是这样尴尬的身份,一点都不值钱,同那些低贱的货物其实没什么区别。
她总不好哭着闹着去死,她是什么都没有的人,自然没什么好在乎的。
梅衾的神色微微一僵。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声音,“宝婳,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宝婳连忙摇头,“三爷始终是我最为钦慕之人,我自然是相信的。”
这一点在宝婳心中,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梅衾微微颔首,“你相信我就听我一回,二哥他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一点,若是可以往后最好也不要再靠近他。”
“可是……”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那时便能叫他碰见了你?
况且……宝婳,你好好想想,听说他将大哥的腿踩断时,你也在,你觉得,他那样残暴的人,真的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吗?”
他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而宝婳这些日子在心底不是没有思虑。
她固然会忍不住心软,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管怎么说,宝婳,二哥不可信,这一点,我是不会骗你的。”
梅衾最后说出这句话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发自内心的看法,还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妒忌。
宝婳听到话,心口又是一跳。
三爷自然不会刻意诋毁他的哥哥……
可是……
宝婳实在无法去思考这一切了。
梅衾回来的第二日,梅襄才让人过去问宝婳,她的答案想好了没有。
宝婳微微颔首,想自己和二爷也该有个交代了。
她便往深春院中去见梅襄。
隗陌的药显然很好,又或者说,梅襄平日里的身体原本就没有那么差,他竟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梅襄今日穿着件宽松白袍,一根翠绿玉簪束着乌发,他手里捏着一块白帕擦拂着手旁的桌面,对宝婳道:“宝婳,你可有想好?”
“二爷,你那日问的话,我已经想好……”
宝婳正斟酌着字眼儿,想要同他说清楚,他却对宝婳道:“想好便同我去个地方吧。”
宝婳微微错愕,他便让人准备好车马,叫宝婳同他一起出府去。
梅襄并没有将她带得太远,只带去京中一家寺庙,将宝婳领去了七层高塔的第四层露台边上。
即便只是第四层而已,宝婳往下看了一眼,都觉头晕目眩,甚至怀疑是不是不答应二爷,今天他就要将自己从这里推了下去……
“二、二爷……”
宝婳小脸都吓白了,“为何要在这里说话呀?”
梅襄淡道:“因为你对二爷存有偏见,所以二爷要带你到这佛塔上,与你说事情。”
他说罢又看向宝婳,恍若漫不经心地问:“宝婳,你方才是不是在怀疑,我会将你从这上面推下去?”
宝婳心口一窒,哪里敢承认。
“没……没有。”
她连忙摇头,心虚不已。
不过他说这里是佛塔,竟果真叫她安心不已。
想来二爷他再是黑心肝的,也……也不至于刻意要在这里推她下去。
“宝婳,二爷就是想在你说之前,送一件礼物给你。”
宝婳听到这话,微微松了口气,“二爷倒也不必客气,我如今什么都是不缺的。”
她口中拒绝着,却听梅襄轻笑一声,问她:“卖身契你也不要吗?”
“不要。”
宝婳坚定地摇了摇头。
梅襄噙着笑望着她,并未立刻劝她。
过了会儿宝婳便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惊愕地望着他。
他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契纸递给宝婳。
宝婳惊疑不定地接过来,便瞧见上面是自己的卖身契。
宝婳看了看梅襄,又看了看手里的卖身契,似乎都惊呆了。
她们这些奴婢的卖身契,应当都是在府上管事那里才对……
“二爷……”
宝婳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怎么……”
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想要自由身,二爷帮你就是了。”
宝婳忽然间感到无比的感动,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张开手臂抱住梅襄。
“二爷……”
宝婳像一只幼弱的小兽,带着哭音又喊了他一声。
就算她嘴上不说,可哪个当奴婢的会真喜欢自己像个低贱的货品一般,被一张卖身契所掌控。
梅襄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唇角噙着浅笑,似乎并不意外她这样的反应。
宝婳发觉这样不妥,想要起身,他却不轻不重地按住。
梅襄温柔的嗓音便从她头顶上传来,随着他胸腔的震颤发出,“宝婳,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不必急于推开我。”
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背上,掌心的暖意渐渐透过宝婳的薄衫,仿佛传到了她的身体上,令她微微僵住。
“你现在可还会因为对我的偏见,而觉得我是个坏人?”
宝婳忍不住将眼泪在他怀里蹭了蹭,却没瞧见梅襄见她这举动又僵住的表情。
“二爷……”
“我、我会在找到家人之前,留在府里照顾你痊愈的。”
宝婳声音绵软轻颤,显然被感动坏了。
其实她原本也是这样做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他受的伤是真的,她应当为此事负责。
“好啊……”
他手掌轻拍着宝婳,垂眸看向站在楼下的那两道身影。
梅襄眼睫微弯起,似狐眸一般,远远见着,恍若妖气冲天。
他的弟弟,差点就要挑拨离间成功了不是么?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勾起唇,抬手地揽住怀里的人。
梅衾见这一幕,脸色微微发白,“回去吧……”
梅襄约他到这里,想来要与他说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三爷何不上去将一切都告诉宝婳?”
他身旁的小厮亦是微微气愤。
梅衾摇头。
他终究没有二哥那么会玩弄人心。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就算告诉了宝婳,宝婳也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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