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昭阳夫人甚为得宠, 因自幼生长在南边, 武帝便特意为其造了一座水中阁楼,府邸内四面环水,以桥为路, 沿着水流一路向南走去则是一牡丹院,园内各色名贵牡丹盛放,只需在正院的绣楼推开窗户便可把美景收纳眼底。
人人都道这昭阳夫人手段不俗,深谙房中之术, 这才把武帝迷的弃六宫粉黛不顾,却不知事实恰恰相反,昭阳夫人有苦说不出,她身子骨素来娇弱,不堪武帝夜夜求欢,自被他纳为私宠后便缠绵病榻,每每武帝在她那过夜,她那半条小命便又要去了一半,实在苦不堪言。
“夫人醒了吗?”一容貌俊俏的丫鬟来到正房,嗓音压的极低。
另一个俏丫鬟摇了摇头:“尚未,近些日子夫人极是嗜睡,太医也嘱咐说让夫人多加休养,勿要伤神,含笑姐姐,你说这些日子汤药夫人不知吃了多少,怎么就不见好呢!想来还是那太医昏庸。”
含笑轻叹一声,朝着珠帘的方向望了一眼,叹道:“夫人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夫人自己想不开,便是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
小丫鬟不解:“夫人这般得圣人宠爱,难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便是有,只需和圣人一说,哪怕是金山银山圣人也会为夫人寻来的。”
含笑见小丫鬟这般天真的样子,不由一笑,轻声道:“那些又怎是夫人想要的,外人只瞧见夫人风光的一面,谁又知她心里的苦。”
小丫鬟依旧不解,在她看来能过这样富贵的生活可不比什么强。
有些事情是不能与外人道来的,含笑只笑而不语,心里却是为自己主子抱冤,千娇百宠长大的国公府嫡女没有得一个好姻缘不说,还被人纳为了私宠,连个名分都没有,如同一个玩物,如何能让主子想得开。
“含笑姐姐,夫人好像醒了。”守在塌边打着扇子的丫鬟见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口中低喃着,忙挑了帘子出来。
含笑闻言,也顾不得心中感慨,忙让小丫鬟去叫素锦和素薇进来,准备着伺候夫人起身,自己则挑了珠帘进去,却见床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白玉似的额头上满是冷汗,秀眉不是皱起,口中溢出痛苦的口申口今声,心里不由一跳,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忙道:“赶紧去请太医来。”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为床上的娇人擦着汗渍。
含笑动作又轻又缓,不想还是惊动了榻上之人,之间那娇柔妩媚的美人猛地睁大的眼睛,怔怔的盯着棚顶,神情有些恍惚。
“夫人。”含笑轻唤一声,脸上满是忧色。
昭华眼珠子慢慢转动了一下,偏头瞧向一旁的人,神色又是一怔,竟似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
含笑心里又惊又慌,声音中透出了哭腔:“夫人,您不要吓奴婢。”
“含笑?”昭华眨了眨眼睛,若她记得不错,含笑在两年前就被她嫁了出去,怎得今日进了宫,又梳着未嫁时的发髻。
“是奴婢,夫人,您刚刚吓死奴婢了,不管什么事您都放宽了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您得好好保重身体,太医说让你勿要伤神多思,您就听听太医的话吧!奴婢求您了。”含笑忍不住哭了出去,被昭华刚刚的样子吓到了,那样子竟好似魂都不在了,只留下一具躯壳般。
听着含笑口中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昭华微微皱起了眉头,就着含笑的手便要撑起身子,不想却浑身无力,反倒是又倒回了榻上,口中连连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好半响才缓过了这口气,目光一凝,透过支了半副的窗棂瞧见了外面的景色,不觉一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人竟晕厥了,吓得含笑顾不得规矩,当下高声唤起人来。
尚在昏迷中的昭华眉头微蹙,没有血色的菱唇中溢出几乎不可闻的□□声,齐光坐在床榻外侧,脸上带着昭然的怒色,紧紧握着昭华的手,满目心疼之色,恨不得以身替之。
“为何人还没有醒过来?”一道厉声自齐光口中传出,面色越发的阴沉。
守在一旁的三位太医不禁打了个哆嗦,双膝一软当即跪了下来,颤声回道:“回圣人的话,夫人因思虑过度导致心气衰耗,又因长卧病榻,故而身体无力,这才……这才没有醒过来,还需,还需静养。”
齐光眉头一皱:“朕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夫人的一点小病都治不好。”
三位太医不敢言语,这昭阳夫人心思过重,这才导致郁结于心,耗损了心气,这是心病,不是吃几副药变可以医治好的。
“夫人因何思虑过度?”齐光目光落在昭华无一丝血色的小脸上,声音中透出几欲压制不住的怒意。
这话刚一问出口,齐光已然后悔,不由自嘲一笑,旁人不知缘由难不成他自己还不清楚吗?又何必自欺欺人。
“阿秾,朕的阿秾,只要你好了,不管你要什么朕什么都给你。”齐光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别样的温柔,专注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疯狂,只可惜,床榻上的人却是无声无息。
昭阳夫人卧床不起,这已不是一个秘密,武帝日日夜夜守在昭阳夫人身边寸步不离,便连奏章都是送至昭阳夫人府上批阅,世人皆道,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武帝却是情之所钟。
崇武六年,五月初十,昭阳夫人逝,人走的悄无声息。
武帝一夜白了双鬓,次日一早不顾百官死谏连下三道圣旨,一是下旨废李氏后位,二是追封昭阳夫人为昭元皇后,令举国哀悼,三是把仅有的两子记在昭元皇后的名下。
昭华成了一缕孤魂,她知道自己死了,却不知她以为的前世今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她想,死了也好,终究是解脱了,她和齐光之间谁也不欠谁了,下一个轮回只做一个陌生人吧!她等了又等,终是没有等来话本上写的牛头马面,她只能游荡在齐光的身边,不能离了半步,不由气结,这个男人连死都不放过自己。
看着他令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前来哭丧,让自己以皇后之尊礼葬皇陵,看着他亲手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贴身收藏,夜夜与之对话,诉说着他的想念,许下下一世的誓言,昭华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男人,问也不问,就霸道的把她的生生世世都订了下来,转念又一想,罢了,她已是个死人,他又要如何询问。
日子久了,昭华跟在齐光身边已成了习惯,看着这个曾寄托着她的恨与怨的男人日渐衰老,白了发,曾经俊美的脸庞也留下岁月的痕迹,人也越渐消瘦,只是依旧夜夜都会对着那缕发丝自言自语,二十几年看下来,昭华心中竟有了一些不忍,她想,究竟谁欠了谁如今也算不清楚了,若再有来世,若能相遇便对他好一些吧!也算偿还他这些年来的情深。
殿门“吱”的一声响起,昭华已然习惯,知这个时辰他又该用药了,见他让陈四把药放在一边,昭华不由嘀咕了一声:“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保重身体。”
一边嘀咕,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又盯在了他的身上,看着他又掏出那缕发丝自言自语,看着他猛的把那缕发丝抓在手心,五指泛白,一口鲜血吐在龙案上,不由大惊,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已是一缕孤魂,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却不想身体猛的泛起了锥心之痛,人越来越轻,身体竟向被一根线拴住一样离他越来越远。
迷迷糊糊的,昭华好似听到了齐光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压制,却带着急怒:“已经三天了,皇后为何还不醒来?皇后和小皇子若是有事,朕要你们全家给皇后陪葬。”
昭华不禁想,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火气还如此重,也难怪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想来是气的,想着想着,人便笑了起来。
齐光闻声回头,却见昭华睁着一双眼睛,诧异的望着自己,唇边却衔着笑意。
昭华怔怔的瞧着齐光,一时间闹不明白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只是那张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俊美容颜带了几分憔悴,似寒星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心里一软,便不自觉的伸出手去。
齐光想也不想便把人抱在怀中,头抵在昭华的颈项处,不让自己湿润了的眼睛被她瞧见。
“阿秾,你吓死我了。”低沉的嗓音微微发颤,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熟悉的怀抱,温热的身体,皆是在告诉昭华,她还活着,菱唇不自觉的弯了起来,明澈的眼眸中透着笑意,无力的手臂慢慢抬起,环抱住男人的腰身。
齐光身子微微一震,便听昭华娇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心悦君兮君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之后会更新《身娇》和《芙蓉帐》争取7月把《身娇》写完,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春浓花娇芙蓉帐》哈!娘子貌美如花,郎君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