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2 / 2)

臣妻 阮阮阮烟罗 3263 字 15天前

张了口,却依然不知该如何说,皇帝沉默许久,凝声道:“往后,朕断不会再让令爱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

说罢,他见温先生仍是眼瞪着他,一副“说谎就打你”的架势,含笑道:“若朕惹得令爱再掉眼泪,先生再拿扫帚打朕不迟,现下,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先生还是随朕同去厅中用饭吧,不然,令爱该等得着急了。”

温父半信半疑地望着身前笑如春风的男子,慢慢垂下了紧抱扫帚的双手,赵东林要近前从他手中把这“凶器”拿走,谁知才刚走近半步,温先生又忽地举起双手,直接“伤及无辜”地招呼了他一脸。

赵东林捂着眼睛窜跳到一边,从指缝里望见温先生举着手中扫帚,万分认真地警告当朝圣上道:“再让阿蘅哭就打你哦!不骗人的!!”

府内花厅中,膳食已齐全上桌,温蘅正要去找父亲过来用膳,就见夜色中两仆提灯近前,父亲在前走着,圣上在后跟着,一前一后走进厅中。

温蘅扶父亲在边上站着,待圣上在主座落座后,携父亲在一旁坐了,如寻常用晚饭时,为父亲夹菜舀汤,只当桌上没有第三人。

皇帝先前听她说“膳食粗陋”,还以为只是菜式家常,结果他面前桌上摆着的,真就没有半点荤腥油花儿,放眼望去,菜量一览无余,连一只手都没有,总共就一盘干煸豆角、一碗白菜粉条、一碟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盘子绿绿黑黑的瘪坨叶子,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皇帝执着乌箸指问:“……这是何物?”

温蘅道:“清炒野枸杞头,府中厨娘从京郊野地里采挖回来的。”

……野……野……野……皇帝“啊”了一声,慢慢夹了一筷子,瞅着那坨绿绿黑黑道:“……真是颇有野趣啊。”

温蘅无言,继续侍奉父亲用膳,皇帝干巴巴地嚼着没有咸味的野菜叶子,眼瞄着温父面前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药膳,哦哦,好像是燕窝火熏鸭丝……哦哦,还有春笋当归粉子肉……

这世上,断没有和心爱之人的病中老父,抢菜吃的道理,皇帝边咽下涩涩的野菜叶子,边眼瞄着温蘅心道,她若为整他,故意置办这几道菜,这没什么,可她若日常在家,就这么用膳,身体怎么受得了……

皇帝在心里给碧筠的日常汇报,添上了具体膳食一条,又舀吃了几勺凉凉的豆腐,开始琢磨起如何让她远离陆峥。

……依她对他的不信任,直接说陆峥哪里哪里不好,她肯定是反着听,可若是明赞暗贬,或会有奇效……

皇帝心中想定,端起手边小巧得袖珍的酒壶,斟满一杯,放下空壶,边节省地啜着小酒,边慢悠悠道:“陆峥待他女儿可真好啊,这世上,应再没有第二个孩子,能得到他同等的关爱了……”

……你若嫁了他,你的孩子,就会惨遭无良后爹,被后爹冷落……

温蘅看了皇帝一眼,道:“小陆将军待稚芙确实很好。”

皇帝看她似不能体会他的深意,抿了口酒,又道:“陆峥这人治军严谨,表面看起来古板老实,但其实战术机敏,在战场上奇招频出,常能骗得敌人晕头转向,直捣黄龙。”

……他就是只贼狐狸,心眼儿多得不得了,最是擅长骗人啊……

温蘅听皇帝在这儿一个劲儿地夸陆峥,心中不明他是何意,也不在乎他是何意,只边给父亲卷羊肉饼吃,边随意接道:“小陆将军‘狐将’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皇帝默了默,自我反省说得太过隐晦了,决定稍稍露骨一些,他又饮了口酒道:“陆峥确是我大梁朝的一员猛将,年轻将领中,无有出其右者,其在沙场上,作战之勇猛,之舍生忘死,让朕欣慰的同时,都不由担心,他会年纪轻轻、捐躯报国……”

……这人打起仗来不要命,嫁他有风险,守寡须谨慎……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温蘅真心叹道,“小陆将军不畏生死,精忠报国,真是名将风骨,令人敬佩。”

皇帝看他别有用心地说了一堆,换来了她“敬佩”二字,哑了会儿嗓子,道:“其实是人就有优缺点,陆峥虽有种种好处令人敬佩,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他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就被正嚼羊肉饼的温父,含混着打断,“再不好也比你好!”

皇帝被这一句噎得哑口无言,端酒欲饮,却饮了个空,低头一看,杯已见底,得,酒也没了!

一顿又饿又渴的晚饭用完,皇帝依然不肯走,他看温蘅扶她父亲在庭中海棠树下坐着,边煮茶边赏看庭灯下的未眠春花,也十分不客气地踅摸着去坐了。

这海棠树下的石桌,比之花厅膳桌小巧许多,且正只有三只石凳,他这一坐下,就挨在温蘅身边,离她近近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几分,就见温父眼也不眨地认真盯看着他,只得坐得腰背板直,十分之正人君子地问道:“先生可知当朝天子是谁?”

温父想了想道:“元熙。”

这是先帝的名讳,温蘅吓了一跳,碾茶的手都停了,微提嗓音道:“父亲!”

皇帝笑着道:“无妨。”

大梁臣民,不可非议君主,这些年来,他只听到臣民不断颂扬父皇英明,从没听过半句不好,皇帝很是好奇,在臣民心中,父皇的真正形象,遂语气和善地笑问温父:“先生以为,当朝天子如何?”

温蘅生怕父亲直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紧握着碾轮,紧张地看着父亲,而皇帝则甚是期待好奇,与她一同盯看着凝神望天的温父,而温父望天沉思半晌,突然腾地站起道:“我要更衣。”

皇帝哑然失笑,温蘅则暗暗舒了口气,她让侍仆扶父亲去更衣,皇帝摆手令近侍皆退,静望着她道:“其实阿姐不必担心,纵是温先生真说出什么大不敬之言,朕也不会计较的,因为他是阿姐的父亲。”

温蘅垂眼碾着茶叶,声淡无波道:“陛下茶也喝了,饭也吃了,该回宫了。”

皇帝道:“朕讨杯阿姐煮的香茶再走。”

他帮她将撵好的茶粉,用羽拂掸入丝绢查罗,细细罗筛着,温蘅听他喝完茶就走,加快煮茶动作,等见水面初沸如鱼眼纹,迅速加盐搅拌,又见沸水涌如连珠,从皇帝手中“夺”过还没彻底筛好的茶粉,一股脑儿地倒入沸水中心,搅和几下,静待茶开。

园中诸侍,皆已被皇帝屏退,这春夜静的,连虫鸣也无,只有茶釜中渐绿的香茗,咕咕地冒着沸泡,一如他悄悄噗通跳跃的心。

庭灯映月,满园花绽,皇帝已有许久,没能与她如此亲近,他静望着身前的冷颜佳人,神情恍惚间难以辨清,萦绕不绝的动人香气,究竟是春花编就,还是自她身上淡淡传来,夜风轻拂,海棠花飞落如雨,两三嫣红花瓣落在她乌漆的云髻上,皇帝想伸手替她拂去的同时,忽又想起,这样的想法,去年海棠花开时节,他也曾经有过。

那是在春风满月楼一夜之后,她来宫中赴宴,走经过绛雪轩外的海棠花树下时,颇有兴致地同她的丫鬟,讲起垂丝海棠和西府海棠的区别,吟诵“懒无气力仍春醉,睡起精神欲晓妆”,却不知春风满月楼那一夜,她的娇慵之姿,胜过那诗中意境、胜过她身后海棠,百倍千倍。

那时的她,正与明郎新婚燕尔,不知春风满月楼的真相,不知当朝天子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不知未来将会如何艰难坎坷、要流多少眼泪,只是双眸弯弯,笑意纯粹明澈,在见到他走近时,也没有丝毫紧张防备,如仪行礼,得体浅笑。

那时的他,刚历了春风满月楼一夜不久,那一夜浅尝辄止的甜美疯狂,已令他心中生根多时的执念,悄悄地破土发芽,并将在未来无法抑制地疯狂蔓延,他看到她鬓间飘落的海棠花,下意识要帮她拂去,但及时醒觉,暗暗握紧了手……

那时,他还能握紧自己的手,但此后……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座他精心挑选的府邸再好,也不是她心底家的所在,明华街的海棠春坞,才是她最眷恋的地方,但她最终,却主动选择了离开,主动是因为被逼迫,纵是曾救过她一次又一次,他也是逼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段时日以来,变故重重,发生了不少事情,皇帝的心,也一直浮躁不定,难得安宁,但在此时此刻,这样安静的春夜里,这样亲密的距离中,夜风轻徐,茶香清淡,他那颗连日来浮躁不定的心,在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时,也渐渐静了下来……她怎会嫁给陆峥呢,她放不下明郎的……

茶水三沸,翻如鼓浪,温蘅离火分茶,皇帝望着沸腾的水面,逐渐平静无波,轻轻道:“朕过去做了很多错事,对不住你,对不住明郎……”

温蘅舀茶的动作一顿,听皇帝继续道:“朕知道错了,但这世上,有的事,知错能改,有的事,回不了头,朕和你,和明郎,都回不去了,朕怎么做,都弥补不了过去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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