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如今还是个鬼,只是拥有了人的身躯,不是附身,也不是借尸还魂,这身皮肉即是活着也是死了,血流不出,脸长不老,人死不掉,唯有如此,她才能与梁妄近那么几分。
一个晃神的功夫,周熠已经没在路上了,金色杯盏落在雪地里,被顾定晴小心翼翼地拿起,她擦掉了雪将杯盏重新放入了怀中藏好,再提着还有微微光亮的提灯一路朝客栈方向回去。
秦鹿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些酸涩,最怕最看不得的,便是这种真心以待,却无以相还了。
周熠……是离不开燕京的。
第37章 百年金盏:十四
周熠的魂魄虽寄宿在杯盏中, 尸体却依旧还埋在周家的院子里,除非周家人自掘祖宗祠堂, 推翻供祖小院,将周熠的尸身从盐坛中取出火化埋葬,否则他的魂魄永远都离不开燕京。
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法,他不必离开燕京,也可得到超生,可去地府轮回转世, 假以时日再世为人。
也许他想要自由,是想离开那所院子看看花花世界,但也有一种自由, 是彻底摆脱当下身份,遗忘生前过往, 放下死后孤寂,彻底离开‘周熠’这所‘驱壳’。
秦鹿算是一路守着顾定晴回到了客栈, 这人还把门给重新关上,从里头销起来了, 秦鹿想回去,只能翻墙从二楼的窗户进入。
回到房间时, 她的鞋子都因为踩雪半湿了,肩上还有未融化的雪粒,开着的窗户不断朝房内吹着冷风,她关上窗,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心里放的脑里想的,都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顾定晴冲动,却也直来直往,喜欢讨厌,高兴难过都写在了脸上,她对周熠的爱慕,饶是一个外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周熠不会不知道。
他之所以疏离,也是因为二人的身份不同,并非只有一往无前,才是喜欢,有的喜欢是克制。
秦鹿烦躁地叹了口气,世上安得双全法?还是明日找梁妄问问看吧。
谢尽欢冒着夜里的寒风,在燕京城外找了一圈,直至日上三竿了才回来。
秦鹿赖了床,离开房间的时候梁妄已经用完早饭了,今日没再继续下雪,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时下将大寒,正是化雪结冰的时候,燕京飘了几乎两个月的雪,照着这个温度,街角巷子里的那些雪块,不到雨水恐怕都化不完。
秦鹿找梁妄前,先去了一趟顾定晴的房间,她昨夜回来得晚,又吹了寒风,早间起不来床,秦鹿偶尔能听见低低的咳嗽了,问了才知道顾定晴恐怕是受寒了。
本来就被国师与周家人来回折腾了许久,突然间的放松反而不适应,秦鹿让顾定晴好好休息,出门叫小二去药店抓一些药回来煎给她喝,总归不是什么大病,服了药三五日就能好全。
安排好了顾定晴,秦鹿才去找梁妄。
他就在自己的房间内,房门开了一条缝隙,因为有风吹过,秦鹿料定他的窗户必然是开着的。
推门而入,果然,梁妄侧对着门口位置,背后垫着软垫靠着窗边桌板,正低头看书。
谢尽欢就站在他的对面,汇报昨夜行动查出的结果。
秦鹿走进去,先是用手指碰了一下桌上茶壶,发觉是热的才给梁妄倒了杯茶,用的是自己从无有斋带来的茶叶,秦鹿将茶端给梁妄,正听见谢尽欢道:“那地方可叫我好找,房屋外设了阵法,叫我两个时辰都在原地打转。”
“找到了吗?”秦鹿问他。
谢尽欢点头:“自然是找到了,早间天未亮时,我瞧见了林子里多了一抹光,才知道自己不是被鬼打墙,而是入阵了,那光是国师私宅的灯火,那地方有人住,正因为那抹光我才找到了出路,摸透了门道才回来禀告的。”
秦鹿嗯了一声,她知道国师还有个弟子,按照顾定晴的话来看,那人长得尖嘴猴腮,脸上还有许多雀斑,很难看。
谢尽欢说:“地方我是找到了,我也远远地瞧见了一个男人,瘦得像根竹竿,但是不确定是不是道仙要找的国师。那地方有些邪乎,我对风水不太懂,但也知道凡是买房屋,都要买阳,买旺,那里却地处极阴,凉飕飕的,不太吉利。”
秦鹿应话:“地处阴才好办事,因为阴气重,长时间住在那里的人都会渐渐瘦脱了相,面色难看也是正常,看来这国师的确不是一时兴起为了讨好,而是打从入道开始,便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了。”
梁妄喝了一口茶,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书页,然后道:“他的那个手下先不能动,以免打草惊蛇,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将国师从皇宫里引出来。”
秦鹿想到了什么,正准备张嘴说出,却又刹那止住,表情有些凝重犹豫。
梁妄瞧出来了,于是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秦鹿顿了顿,摇头道:“没有……没什么要说的。”
梁妄挑眉:“昨夜你跟着顾定晴出门,瞧见什么了?”
秦鹿一瞬怔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己哪儿瞒得过梁妄的一双慧眼,于是老老实实地交代:“方才想起来,昨夜见到顾定晴偷偷将周熠从周家带了出来,我们大可以让谢尽欢去周家一趟,告诉周家人,他们家的祖宗没了,周家人自然会找上国师。”
谢尽欢朝秦鹿看去:“我得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
“你与周家人相处的时间久,周家人必然更信你一些,你便直接说,是因为他们替周熠娶了鬼妻,所以鬼妻离开,一同带走了周熠,娶鬼妻会损周熠的命数,也会毁周家的运势。”秦鹿又想了想,道:“便告诉他们,周家祖宗已有百年,凡是道中人都想得到作为己用,是国师居心叵测,以娶鬼妻为障眼法,实则是冲着他们祖宗来的,周家与国师必然不和。”
“只要能将国师引到周家,一切都好办了许多。”谢尽欢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笑着对秦鹿道:“秦姑奶奶既然已经想到了法子,为何方才不说?”
秦鹿皱眉,撇开眼懒得看他:“做你的事去,管那么多。”
谢尽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昨日梁妄给了他几张长青符他迫不及待就用了,今日看去,鬓角银发少了近乎一半,笑起来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梁妄对他挥了挥手,谢尽欢便先下去了,离开前特地关上房门,他瞧得出来梁妄有话要和秦鹿说。
檐下冰凌长长一条,不知哪只未入冬的岩雀轻轻啄了一下,几条冰凌落了下来,从窗前闪过,夺去了秦鹿的目光。
梁妄将杯中的茶喝完了,才说:“若本王不问,你便打算替他们隐瞒吗?”
秦鹿不敢看梁妄的眼,低着头用手绕着衣摆处的绿色衣带,低低地问梁妄:“主人有办法帮周熠,离开周家吗?”
梁妄古怪地朝秦鹿看了一眼,只是秦鹿一直闷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于是他扔了手中的书,问:“为何?”
“周熠很可怜。”秦鹿道:“昨夜我跟在了顾定晴与周熠身后,才知道周熠因为周家后代的私心,长达百年都在一个院子里没出来过……主人曾教我,凡事设身处地三思而行,我在无有斋,只是被关三日练字都浑身难受,还有五鬼陪我说话解闷,更何况是周熠这种……上百年都不曾见过人的孤寂呢。”
“那又如何?”梁妄道:“子孙后代,皆是他的血脉至亲,供祖之事古来有之,并不触犯规矩,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的深院中都埋着祖宗的尸骨,照你这么说,每一个都很可怜,每一个本王都得去偷偷把人给放了?”
“主人有办法放了他吗?”秦鹿问。
梁妄眉心轻皱,回了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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