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只有比程素素更记仇。
当时若让大理寺得了手, 将李丞相也拖下了水, 李家的下场会比程家更惨。程家不过是喽啰, 李丞相才是沛公。李丞相的亲闺女还被“请”了去, 这等羞辱, 李丞相是不可能忘记的。
何况, 两人相争你死也活, 忘了就代表着束手就擒,这是李丞相万万不会做的事情。程素素知道的,只是因为程家与李家的关系而接触的一部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背地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招了。
一个比较犯忌讳的词叫做“党争”,凡党争, 绝不可能像打生死擂台一样一气呵成。短则三、五年, 长的几十年都有,这几年看起来没有大争执, 并不是两人没有矛盾, 而是一直在憋着大招。
这一次, 李丞相看到了破局的希望。程素素琢磨的事情, 他的反应只有更快。若说是梅丞相有意为之, 李丞相也不相信,但是这并不妨碍将事情往梅丞相身上扯——如果有人与梅丞相有关系的话。所以他派了最得意的侄子李巽前来, 抓到把柄最好,抓不到, 锻炼了侄子的能力, 就此全心全意步入仕途也没什么不好。
李巽便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来的。
李巽并不希望程素素也卷进这件事情中来,事情因梅、李之争而起,是李家需要给程家一个交代的。一直以来,程家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李巽等人便以此事为己任。不想程家根本没有忘,至少程素素记得真真的,她一直忍到了现在,出手了。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吧。”
程素素道:“我顺手。”
“那一位盘踞朝中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能撬得动的。”
程素素诧异地问道:“四哥怎么会以为我想要单枪匹马冲上去干?那我在京里直接捅死那个老东西算了。当然是要将这些上呈伯父,看看有什么用得着的啦。”
被“你真蠢”的眼神从头扫到脚,李巽尾巴毛都炸开了:“你、你、你……”你了半天,麻利地将程素素给他的材料一收,叹道:“当年刚见你的时候,你多么幼小可爱呀。都是我们无能,将你逼成这样了。”
程素素撇撇嘴:“你们有本事,就不许别人长脑子了么?赶紧的,收起来,有什么要探听的,跟我说啊?你不过在一府之地,我的人可以撒网的。”
李巽垂下眼睛,捻了捻手指,轻声道:“代我谢过谢安抚。”
“啊?这里有他什么事?”
李巽吃了一惊:“不是你央了他帮这个忙的?”他还以为是程素素不忘旧事,求了丈夫帮忙的呢。
“这里没他的事情,说了是我自己的旧账。”
李巽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确认:“两家交情的事情我就不提了,你叫我一声哥哥,便是我妹子了。我只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对谢安抚讲?”
“啊?”
李巽不再随和有趣,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盯着程素素,一字一顿地道:“一家人还是坦诚些好,为你好,我就不能窃喜你这样会将谢家绑过来。”
“这个事情,是我们之前的……”
“荒唐!你现在是谢家妇,不管是旧账还是新账,只要有你参与,谢家能脱得了干系吗?这里原没有谢家什么事,你要还想同他好好地、没有嫌隙地过下去,就该想想怎么将这件事对他讲明白。瞒着丈夫可不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李巽自认对程素素还有一点了解,知道很难阻止她,她的破坏力……李巽打了个哆嗦,必要程素素与谢麟讲明白。这也是为了她好,老婆背地里上蹿下跳的,能看?
程素素争辩道:“我只怕讲了才要将他引了进来,如今谢家这个样子,老相公休致了,不好牵他进来惹事的。我也没有跳出来去打老梅呀,不过暗中推一把。”
李巽越发不赞同了:“就是说,你做这件事用的人手也是你自己弄的,倒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你瞒着自己丈夫多少事情了?自己想想!他是蠢人吗?咱们捆一块儿也没他精明强干吧?总会让他觉出蛛丝马迹来的,到时候他要有多大的肚量才能认下这件事?就算对你有情有义,认了,忍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呀。”
“我……会好好想的。”
“不要光想,还要做的。”
“好。”
李巽道:“我总是在这里的,道灵他们离得远,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告诉我。”
程素素道:“不会客气的。四哥,我说的事你也再想一想,好不好?我会与他坦白的。”
“先将你的事办妥了再说。”李巽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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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想,自己并没有欺负谢麟。当然的事情,谢麟也不是不知道。高英也不是她手上见不得人的血滴子,是明明白白放到正面上的生意人。夫妻一体不假,她总有些自己不能说的事情,对吧?
何况广阳子之死,追根溯源,是因紫阳真人“飞升”而起。程素素因此愧疚得不得了、记了这么些年,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要怎么对谢麟说?说“我师祖根本不是飞升,是我当年傻逼出了主意,让遁了”?只她一个人,坦白就坦白了,这里面还有着娘家一家子人牵扯在内,广阳子更是因此身死,就为守住这个秘密。凡秘密,一旦开了个开口子,哪怕只说给一个人知道,就再也不会是秘密了。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李巽也许有道理呢?
程素素踌躇半晌,终于决定对谢麟部分吐露真相。紫阳真人的事情,还是要见过大哥,问了大哥的意见,再决定讲不讲。
打定了主意,程素素淡定等着谢麟回来。
谢麟近来累得惨,灾民要安置,李巽等人都要听他布置,还要再调-教谢鸾、谢理,等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累得面如土色了。程素素给他擦了脸,取了新衫换了汗湿的衣裳,再让他喝了半碗凉茶,才谢麟的脸色才缓了过来。
他这个样子,程素素又踌躇了,累成这样再拿额外的事情让他操心,行吗?
谢麟倚在美人榻上,面上带点慵懒的笑软绵绵地伸出一只手来:“来嘛,过来坐嘛。”
程素素提气提气再提气,捏着拳头坐了过来,只挨着一个沿儿。谢麟笑着猛一伸手,将她拉到了身上:“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还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嗯?说给我听……呃?怎么哭了?”
慵懒的劲儿顿时飞了,谢麟坐了起来,小心地将她拥在怀里:“素素?”
“呜呜,我、我没事儿……都、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甭管什么原因,先陪不是就对了。
程素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哭了,本来么,都打定主意理智地、慢慢地、轻轻地跟他提一提高英的事儿,顺势说到李丞相那里。解释的词儿她都想好了,一看到谢麟,就忍不住觉得委屈了,好像一个在外面与人趾高气昂地打完架回家的小朋友,心里想着小混蛋们都是辣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回来看到家人还是委屈地哭出声。
哭到抽噎着打噎儿,程素素捂着脸,声音含糊的:“本来没想哭的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谢麟哭笑不得,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那,现在看不到了,可以说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