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亲子鉴定单。
孟初和孟启明什么关系也没有。
唐仕羽吸了一口豆浆,回忆起外公讲的孟启明和姨妈的婚姻,感觉什么都能说通了。
孟启明毕业后分配到了外公当一把手的单位,外公看着觉得人不错,也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刚刚失恋的大女儿,俩人没多久就奉子成婚,生下了孟初。
孟启明本来算得上有上进心,但有了女儿之后,就全身心地成为了一个女儿奴,外公给他安排的晋升之路他踏踏实实走,但是也只是上班罢了,接孩子带孩子才是他最开心的事。
唐仕羽说,孟初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姨妈和姨父的关系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没有那么好,人前人后都是冷冰冰的。
亲子鉴定大概就是那时候做的。
医院食堂,四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坐在一张桌上,就算长腿在桌底伸展不开,也没人在意。他们每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某一段自己拥有的回忆中,并试图将回忆中的那个人和现在这个,拼凑出来的女人的一生迭加在一起。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怀疑,他们是否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们所爱的人。
但是这个结果太令人失望了,所以他们尽量不去想它,他们去想那些被称之为“爱情”的瞬间,接着去想那个瞬间的孟初在多大程度上承受着家庭的威压。
刘紫荆的脑海里又闪过他开车去教学楼时幻想的那个场景:孟初正好死在他的车前,他手忙脚乱,试图把她抱上车送去最近的医院,孟初满脸都是血,却对他展露了此生他所见过的最为解脱的一个笑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他们搞电影的习惯了用画面叙事,一切都很真实。
刘紫荆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自知无用的情绪关在刚刚搭建起的认知外面。他又问了自己一遍当下的目标,左不过是把那个时时刻刻捣乱的贾西贝驱逐,让孟初回复正常的生活而已。他没有研究过脑神经科学,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症结,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让渡自己的人格。
是不是生父,对解题有影响吗?
或许有的。
想到这里,他抬腿踢了一脚对面的唐仕羽,那孩子看起来都快哭了。
被他这么一踢,唐仕羽眼睛里的水光转瞬间被怒气蒸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就要打回去,刚要动手,就被不远处的惊呼挡了回来。
那种女生特有的,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有手机在对着他录像,他不可以揍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至少现在,在医院,不行。
唐仕羽顺了顺气,一把拎起打包好的豆浆和牛肉拉面,头也不回地就向门口走去,以实际行动结束了这场异常漫长的谈话。直到刚刚踢他的那个男人从后面追过来,捏着他的肩,看着前方对他说:“你觉得,你姐知道孟启明不是她亲生父亲吗?”
确保前面没有瞄准他的摄像头之后,唐仕羽曲起手臂,速度极快地回了这个和他装熟的男人一记漂亮的肘击,从后面看,只能看到刘紫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和后面跟着的,俩位素人朋友聊起来了。
视频发到网上的时候,唐仕羽的粉丝一方面普天同庆,自己的偶像终于没有在家抠脚了,这都和导演勾肩搭背了,片约还会远吗?另一方面,视频拍摄地不太友好,特别是他手里还打包了一份早餐。
当然,这些唐仕羽本人并不知道,他的心神全被刘紫荆问的那句话夺走了。父亲这个词于他而言只拥有一半的含义,于孟初,竟然是空白了。他心里在下着雨,脸上却还带着笑容招呼自家姐姐吃早饭。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快,这几个男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陪床的日程完全顺着各自的空闲时间走,很少有相撞的时候。即使同时有两个人来,能吵起来的往往也只是唐仕羽和刘紫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本能地就觉得另外两个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沉粼倒是很佛系,他和孟初本就是露水情缘,来探病也是以表哥的身份。他说真的,他对孟初已经没有喜欢和爱了,留下的都是怜悯。
沉清越一般是周末来呆上一天,不怎么说话。
这样住了叁个多月的特护病房,病情好像又稳定了下来,至少自残行为是没有了,每天吃好喝好,万事不愁。
男人们穷尽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也没能找到什么神医,没能找到能够将贾西贝驱逐出境的方法。她还是能在夜里突然醒来,用幽幽的眼睛盯着你,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大笑。
在那样幽深晦暗的夜晚,刘紫荆经常过来。他就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夜夜凝视那个时不时苏醒的灵魂,他们有时对视,有时交锋。
刘紫荆以为他和贾西贝会这样对峙一辈子,毕竟谁也不能摧毁谁,摧毁贾西贝,就是在摧毁孟初。
他以为事情不会再出现转机了,他得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有着不寻常过去的女人,他得接受这些心理上的,异化。
对,异化,就这样形容它。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再挣扎。可他仍然会在深夜,收工的时候过来,和贾西贝交流。他们聊的越多,他越能感受到那些异化后的思维。他越理解贾西贝的逻辑,越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
他觉得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万幸的是,今晚,在被深渊吞噬之前,他破开了一道光。
可是他没想到,这道光伤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孟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