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
乔致诚笑容可掬,一叠声道:“坐,坐下说话。哎呀别见外,咱是同僚,快坐!”
二人谨慎落座,略沾了小半椅子。
周明杰和邓奎也在场,周明杰现如今是乔致诚的下手,类似书童,磨墨、整理书房、负责上传下达。当然,乔致诚从未将其当书童使唤,全看平南侯面子带在身边罢了。
乔致诚闲话两句后,开门见山道:
“叫你们上来呢,是有一件要紧事,急需处理。”
容佑棠屏息凝神。
“翰林院原先的办事堂在北院,因过于狭窄和阴暗,高宗仁慈圣明,特下旨扩建,故才有今日的办事堂,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乔致诚虔敬缅怀地说,紧接着干脆利落吩咐:“前办事堂虽早已搬空,但近十年因藏书楼拥挤,故将各地呈上的部分方志、杂文书稿堆放其中,未能妥善收管。这样吧,限期半月,你三人负责将前办事堂的杂乱书籍清点分类、有序收进藏书楼新建的三楼。”
上峰有令,容佑棠等新翰林只能领命。
一刻钟后
他们取下生锈的铁锁,推开前办事堂大门——
阴森冷意混着陈腐霉味扑面而来!
百年前,翰林们应该是冬季搬离此处,窗格还糊着厚纸,早已风化腐朽,窗户下铺满黑絮;整个厅堂呈狭长状,深约四丈、长约七八丈,门窗朝向不好、窗格小且少,堂内暗沉沉,凌乱无序堆放一些破烂桌椅,并有一大批落满灰尘的书箱,到处蛛丝结网,破损的蛛网被门口微风催得晃晃荡荡。
陋室空房,百年前翰林济济一堂,如今却衰败至此。
“天呐!”
徐凌云目瞪口呆,踏进几步,被霉变灰尘呛得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好、咳咳好奇怪的味道!”
“先别进去,让它散散味儿。”容佑棠拉回徐凌云。
邓奎站在廊檐立柱旁,皱眉四处打量,凝重道:“头上顶着大太阳,此处却如此湿冷,怪渗人的。”鬼气森森啊。
“嗯,是挺凉爽的。”徐凌云探头朝里观察,苦恼于不知该如何下手。
容佑棠围绕廊檐走了一整圈,对跟上来的徐凌云说:“这房屋式样不合理,门窗开的位置欠妥,加之树木掩映、藏书楼遮挡,通风采光自然就差了。”
“那几棵估计是百年古树,轻易砍伐不得。”徐凌云遥指前方。
容佑棠赞同颔首。
片刻后,他们挽起袖子,进入办事堂,连推带拽,合力将一大箱书拖到院子里,打开只看一眼,就纷纷摇头:经年累月,驱虫丸早已失效,蟑螂蛀虫欢聚一箱,子子孙孙不知繁衍了多少代!表层书籍被啃咬得不像样,遍布黑色小颗粒粪便。
“唉,全毁了。”邓奎撇撇嘴。
“好可惜了的!”徐凌云痛心扼腕,刚要伸手,却被四散奔逃的虫子吓得跳开。
容佑棠定睛观察片刻,回屋寻了几个破旧圆凳、一张高几,铺开携带的笔墨纸砚。
“贤弟,不用看,这些已没用了。”邓奎眉头紧皱,一脚踩死一只想爬上鞋面的蟑螂。
容佑棠快速磨墨,冷静道:“即使没用,我们也得清点记录清楚,交由上峰定夺。”
“没错。来,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书!”
徐凌云挽高袖子,干劲十足,坐在嘎吱作响的圆凳上,眼疾手快抢出一本没有蟑螂横行的书,烫手般抖了又抖,翻开细看,啧啧叹道:“被虫吃得这样!贤弟,你记一下,《晖州营阳通县志》,承天……二十八年的。”
“好。”容佑棠忙提笔蘸墨,书写一行。可破旧的案几松动,摇摇晃晃,他只好搁笔,跑去院墙下寻了几块石头,垫稳桌角。
邓奎自发坐定,全神贯注地提笔记录。
容佑棠转而去清点书籍,乐呵呵,小声打趣道;“徐兄,待清完这些书后,我想你再也不会怕虫子了。”
“真的——啊!”
正伸手拿书的徐凌云忽然大叫,剧烈发抖,惊恐万状地甩胳膊,连人连圆凳朝后倒!
“嗳,小心!怎么回事?”容佑棠吓一跳,险险伸手拉住人。
“有、有……软绵绵地蠕动,什么东西?”徐凌云磕磕巴巴,拼命甩右手。
邓奎执笔起立,本能地紧张后退:“该不会是蛇吧?”
徐凌云登时面如土色。
“蛇?不大可能吧?我看看。”容佑棠快步返回旧堂,捡了根长桌腿,小心翼翼,试探着敲了敲箱子——
毫无反应?
初生牛犊不怕虎,容佑棠又敲了敲,而后用力挑开表层书籍,底下赫然现出一窝六只老鼠崽子!
母老鼠用碎纸絮了半圆舒适的窝,六只小老鼠脊背刚长毛,肉乎乎的粉色,比拇指略大,闭着眼睛,哆哆嗦嗦挤成一团,仓惶躲避突然雪亮的世界。
“放心,不是蛇,是老鼠。”容佑棠吁了口气。
徐凌云举起右手食指,苦中作乐,笑道:“难怪刚才伸手拿书时,分明感觉有活物抱住了我的手指!哈哈哈,原来是老鼠崽子干的。”
“唉哟,这、这乱的。”
邓奎频频叹气。虽然知晓新官上任要吃苦、翰林更是清贫,可他家小富、原来在家乡任主簿时过得十分滋润,由奢入俭难,眼前的处境跟他想象中的翰林生活简直天差地别!
“没事,我来处理。”容佑棠略一思索,整个地捧起碎纸絮的老鼠窝,迈进旧堂门槛。
“哎,你准备怎么着?”徐凌云好奇跟随,探头看了半晌,鬼使神差,伸手轻戳了小老鼠一下!戳完他自己都愣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