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随我来。”
堂倌引着惟希在两旁门楣上挂着“鸟鸣涧”、“碧纱橱”等各色牌匾的走道上向前,来到不厌居门口,轻轻敲门等到请进的答复后替惟希推开门。
不厌居里,邵明明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坐在黄杨木的椅子里把玩桌上插着一簇娇艳欲滴的四季海棠的青瓷美人瓶,见惟希进门,放下手中的花瓶,招呼她落座,“我还请了一位好友,你不介意吧?”
惟希摇头。
穿着休闲,姿态惬意的邵明明笑问,“最近可忙?什么时候和卫傥一起,我们四人出海钓鱼?”
惟希睇一眼邵明明,只见她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开心快乐的颜色,不免替她高兴。
蒲良森此人,行事让她有些许疑惑,不懂他为什么执意要扭转自己对他的印象,不过他也并没有进一步纠缠她。日常生活中蒲生是个颇懂情调又极其克制的人,从她对他的调查就能看得出来。回国至今,他除出与邵明明的恋情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绯闻。他一不沾染女明星,二与女同事也没有过从甚密的行为。仿佛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伴侣。
“我的工作性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你能力这么强,做什么不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邵明明捧腮问。
惟希失笑。这未婚夫妻二人,像是约好了,先后劝她跳槽。
“大概我没有太大的追求罢。”
淑女邵明明小姐耸一耸鼻尖,做一个“我才不相信你”的表情,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闻声正坐。
先行映入惟希眼帘的是来人硕大的肚子,惟希视线上移,才随后看见来人长眉杏目,笑吟吟的粉面。惟希和邵明明齐齐起身,一个替进门来的孕妇拉椅子,一个则接过孕妇臂弯里的手袋放在一旁。
孕妇笑容明朗,“想不到怀孕后待遇如此之好,能得我们邵大小姐的殷勤照拂。”
邵明明横她一眼,三人一边重新落座,她一边向惟希介绍,“这是我中学时的死对头,黄文娟。”又对摸出手帕来擦汗的孕妇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徐惟希。”
黄文娟向惟希微笑,“你好!我来得迟了,让你久等。”
邵明明朝着雅室的轩窗扬一扬精致的下巴,“我看你的车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
惟希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透过轩窗明亮的玻璃,正好能看见停在茶社外头的那辆保时捷911 carrera s,不由得心想:看起来温婉秀气的一个人,然而骨子里到底还是透着凌厉,难怪和“杜女士”是朋友。
黄文娟淡淡一哂,“唉……怀孕就是这样辛苦,月份大了以后,总是忍不住要跑洗手间。”又垂头对着肚皮,“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将为人母的喜悦。
邵明明朝惟希挑眉,“看她现在这副样子,你绝想不到她以前是多厉害的一个人,读书的时候一言不合二话不说薅头发就揍,被她打过的男生女生不计其数!”
孕妇闻言先是笑得巨肚直颤,随后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啪”一声拍在邵明明的手臂上,“拜托你给我留一点面子好伐?不就是以前打过一架么?有必要逢人就拿出来说,败坏我在你朋友眼中形象吗?”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邵明明笑得眯眼。
惟希不能想象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就十分养尊处优的女郎当年打架是何等情形。
“不说这些,我们先叫茶点。”黄文娟取过雅室桌上古色古香的竹简酒水单展开,打算递给惟希,“很高兴认识新朋友,我做东,徐小姐别同我客气。”
“对!别和她客气,点最贵的!”邵明明斜过身去将头挤在孕妇身旁,“我要吃消灵炙、松子鹅油卷,还有荔红步步高!惟希,此地好几样茶点据说是唐代传下来的。”
黄文娟用白嫩的手指缓缓把邵明明的额头顶远,“这是什么香味?呛死人。”
邵明明喊冤,“晓得你怀孕以后变狗鼻子,我什么香水都没抹!”
说着还抬头四周闻一闻,“你幻嗅!”
惟希微笑。原来大小姐私底下和朋友在一起,是如此活泼。
黄文娟向惟希道歉,“失礼失礼,教徐小姐看笑话了。”
惟希摇摇头,“是我羡慕两位如此深厚的友情才真。”
三人最后叫了四色茶点并一壶适合孕妇饮用的菊花绿茶。
“要你们迁就我,实在抱歉。”
“黄小姐太客气了。”惟希总觉得黄小姐待她实在客气太多,恐怕今天绝不是喝茶交朋友这么简单。
等茶水点心送上,茶博士体贴地替三人关上雅间的门,黄文娟取过与净白瓷茶壶相配的素净白瓷茶盏,在茶托上一字排开,洗杯、凉汤、投茶等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从容自得,当伊一手执壶,一手轻压壶盖,手腕轻提,微微拉高茶壶,又轻垂壶嘴,如此三起三落,清澈的茶汤三高三低注入茶盏内,动作行云流水,柔婉优雅,赏心悦目。
黄文娟将茶水奉至惟希与邵明明跟前,这才说,“我今日托明明居中请徐小姐来,不单单是想和徐小姐交个朋友,还是有事想麻烦你。”
果然!惟希颌首,“请讲。”
黄文娟微微忖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件事的源头,要从家父说起。家父单名潜,字忍之。”
惟希“啊”一声。
说黄潜她也许不很知道,但提起黄忍之,那真是鼎鼎大名了。
黄忍之祖籍潮汕,自小离家跟着做厨师的叔父到浦江来当学徒。十年出师,先在各色大小餐馆里当过厨师,后来自己创业,成立他餐饮集团的第一间潮汕菜馆。因口味正宗,食材新鲜,没多久就开出分店。黄忍之经营有方,两间潮汕菜馆逐渐扩大成在本埠和全国拥有数十家分店的大型连锁餐饮企业,专做精品潮汕菜,在本城五星级酒店还有他家的高端餐厅。
如果说邵明明之父邵向前是建材大亨,那黄忍之则是当之无愧的餐饮大亨。
黄文娟神色有些许迢遥,“家父因祖籍潮汕,打骨子里十分重男轻女,他也从未掩饰这一点。家母只得我这一个女儿,当时响应国.家号召,再没有生第二个孩子。最初家父是想将我送给老家的亲戚抱养,他好再要一个孩子,只不过我出生后他的餐饮生意日渐红火,家母说我命中带旺,怕送走我的同时把财运福运也一起送走了。”
说到这里,黄文娟轻哼一声,邵明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安抚地拍一拍邵明明手背,“我没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她朝惟希耸肩,“家父不但重男轻女,还极其迷信,到底没有把我送回潮州老家。不过他也没有就此熄了生儿子的心,在外头一直有女人。家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只明确表示,如果生下儿子,验明真是黄家的种,便抱回家由她抚养。”
邵明明冷嗤,“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都一把年纪了,黄伯伯还没死心?”
惟希不便发表意见,但看得出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黄文娟也很坦然,仿佛已经接受这荒唐滑稽的现实。
“我从小要强,总想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孩差。”她喝一口茶润润喉咙,“我读书时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考进大学,当时明明劝我和她一起出国,可是我为了争一口,想让家父看到我不仅仅是一个他花钱供到大学毕业的花架子,选择留在国内,一边打工一边完成了学业,这期间除了年节收的红包,我没要过家里一分钱。”
想起那段往事,黄文娟抚摸着肚子,轻笑,“当时真是把自己逼至极限,人又黑又瘦,明明和我视频通话时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立刻乘飞机回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