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之士在军中无处容身,就像当年齐公的新军一样,直言、不同流合污就意味着丢官,他们正纷纷找借口离开军队,去山西寻找李晋王。”陆军的军官报告道:“留下的都被拖下水了,这不再是长生军了,只是一支新的新军罢了。”
“没有去淮扬山东吗?”国防部长问道。
“很少,几乎没有,因为许将军也被停职了,长生军的官兵宁可去山西找李晋王。”陆军分部得知的好消息还不止这个,为了用更少的军饷获得更多的兵员,顺军大大降低了新兵招募标准,而且为了节省开支,顺军第一刀就向新兵训练经费上砍去。
根据明军的预计,这些变动还会带来其他的后续影响,比如和之前的新军一样被越来越多的兵油子和地痞混入,因为军饷不足所以军纪也随着涣散,许平制定下的安民政策开始无法维持,军官越来越多地依靠核心部队,把军队当作盈利的工具使用……在这方面南明自认为比北顺有着更好的预见能力,他们拥有昔日新军演变的第一手资料。
“那么淮扬的顺军呢?”河南的顺军听起来已经不足畏惧,内阁的关心对象马上转到了安徽,这里驻扎着北顺最精锐、训练最好、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的部队,而且像一把尖刀威胁着南京和长江航运,挡在通向北京最平坦和方便进军的路线上。一天不把顺军从安徽驱赶出去,南明内阁就感到寝食难安,就不得不在这个方向上保留最强大的军队来保卫首都:“这里形势如何?”
“形势很好,而且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说起淮扬和山东战场,海军军官都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顺军正在猛攻我们的滨海堡垒地区,每一处堡垒都要耗去他们大量的兵力和储备,除非绝对重要的堡垒,否则我们会在杀伤他们大量兵力后就乘船撤退,等他们走了再回去。这是一种战略,既然顺军需要夺还这些堡垒来当作功绩,那么我们就给他们这些功绩,以鼓励他们继续攻击更多的堡垒。”
说着、说着海军军官都忍不住笑起来,根据国防部事先的计划,海军还会在顺军离开后重新登陆,再次尝试建立要塞,有的时候这种行为会极大地激怒顺军将领,诱使他们发起新一轮的猛烈进攻。不过就算没有这次挑逗,现在顺军山东指挥官也变得对攻打明军要塞变得越来越热情,因为那些因为此类行动立功的将士给新任浙直鲁军务总督带来了荣誉,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大批正在苦苦寻找进身之阶的年轻军官急于在新任总督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发起了对明军坚固战线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而对面的明军也总会在遭受猛攻的几天后选择撤退。
“许将军在这一年来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治军,江淮和山东的顺军实力让我们非常惊讶,大大出乎我们之前的预料,”陆军部的官员坦率地承认道,尽管他们并不打算低估许平的能力,但是最近这段顺军表现出来的实力:无论是军队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他们的预计要强大得多:“许将军省吃俭用,还积攒了不少火药和炮弹,但是现在顺军四面出击,虽然夺回了不少滨海地区,但是也把许将军储备的弹药花去了大半,准确的说,山东顺军的物资储备下降到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因为山东战场的需要他们还持续从淮扬地区抽调兵力和物质,现在淮扬地区顺军的库存也只有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五左右。”
“你怎么会说得如此确定?”缪首辅问道,他记得之前明军对淮扬和山东的顺军实力很模糊。
“报告首辅大人,这是因为我们陆军情报局取得重大成功,这三个月来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过去一年总和的十倍之多,而且还在继续增加。”陆军部军官说着把一份文件交给缪首辅过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首辅大人请看,这份报告是我们从北顺山东节度使的手下中获得的。”
“陈哲陈将军的手下?”
“是的,这是陆军情报局成立以来我们得到的最高等级情报。”
虽然失去江南后一直有商人恳求许平允许走私,还保证会为许平运来禁运品,但是许平一直对此持否定态度,担忧这会成为南方进行渗透的主通道:随着南方商人态度的变化,许平觉得继续以前那种宽泛的走私活动弊端很大,所以坚持要商人与自己直接做生意,把自己需要的物品走私到他的大营——许平的主要的需要品除了军火还有蒸汽机和其他工具。
等得知天津的走私情况后,许平更是打定主意严禁一切对军事无益的走私活动,他认为进口一批奢侈品对顺军取得胜利毫无帮助,而且会给南方的细作闯入造成更多的机会。期间有人建议许平对走私商队收税,认为这样可以增加收入,但是许平认为在商业主要由南方商队维持时对方会得到更多。更深一层的顾虑许平没有对手下明言,那就是他担心军队牵扯进这种事情中后会影响战斗力,许平觉得事情越多他的控制力就越差,如果简化他就有更大的把握阻止腐败渗透进他的军队,或者说更好地延缓这一进程。
刘芳亮此前并没有在某个地方独当一面、军政大权一把抓过,最高职务就是在李自成攻打北京时担任南路军统帅,到任后有些军官就拿出当初被许平否决的好处来劝说刘芳亮。而后者也觉得这确实不失一条开源之路,就算被南方奸商挣走一些钱,顺军也可以从中收益。
很快扬州就恢复了昔日的繁荣,每天都有大量的走私商队潜越过境,把大量的丝绸、茶叶、珠宝带入城中公开叫卖。等这些商队返回时,大量的情报跟着白银一起从这个缺口涌出,回到南明陆军情报局手中。
而且就像许平担心的那样,这种交易同时还给顺军的军官以渔利的机会,沿途顺军检查站的负责军官大多也不是有钱人,每天从他们眼前通过的财富是他们此前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明军的情报人员一般都会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礼物开始,一两银子、一个小玩意、一包茶叶,没有什么所求也不算贵重,从这些几乎所有的商队老板都会送的小东西开始结识他们的敌人。
熟络了后就稍微多一些,和真正的走私商人一样,用一个红包来要求一点减税,用一块刺绣换取检查站军官对一辆车的货物视而不见。
这些情报反馈已经能够让陆军情报部大致地判断清一个顺军军官的性格和心志坚定程度,接下去就是进一步行贿、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请他们介绍更多的朋友认识。那些坚定不移的顺军军官会被列上明军情报局的黑名单,他们会被说成是挡同僚财路的害群之马,顺军内部自然会替明军解决这些麻烦——其实这并非完全是谣言,他们确实是这种人;随着走私活动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泛,情报终于开始向潮水一般涌入南方。
刚才陆军部向缪首辅提交的报告就是从陈哲心腹那里问道的,最开始一个返回南方的走私商人向情报部报告,大顺的山东节度使似乎有意刁难他,目的很可能是想垄断他的货物。下一次这个商人再次进入顺境时,就有南明情报人员化妆成他的掌柜,而且如陈哲所愿地把大批的货物低价卖给他任由节度使从中赚取差价。
而作为回报,陈哲允许这支商队深入淮扬去收购货物,还提供了情报部梦寐以求的详细道路交通图。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南明陆军分部的军官这样评价许平煞费苦心地建立起来的情报大堤:“我们已经把淮扬顺军渗透得千疮百孔,他们各地的库存状况和兵力我们都已经掌握得相当清楚。”
之前许平还安置了一些假军营和假仓库,现在真假南明军队已经基本搞清,而且许平还利用这段时间偷偷修改了一些官道的走向,铺设了一些之前没有过的新道——这些改变也已经被标注在南明最新的军事地图上,同时标明的还有情报人员打探回来的道边堡垒位置和大小。
“顺军重兵驻防的堡垒我们已经看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会趁着过年的时候加紧打探,陆军分部已经开始为主攻部队修建模拟堡垒,以供各部队训练使用。”
耐心听完了军方的全面汇报后,缪首辅问道:“明年开春后攻击淮扬,你们可有必胜的信心?”
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陆军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突击一定会成功,但是他觉得以十五万养精蓄锐良久的明军攻击淮扬的顺军还是相当有希望的,而国防部觉得伤亡大约控制在四万以内会是可以接受的——这个陆军分部也不敢给绝对的保证。
“我们有!”陆军军官信心十足地答道,停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其实上次首辅大人和部长大人问这个问题时,末将答‘有’好像有点过于乐观,许将军的军队比我们猜想的要强上好多,而且库存也十分充足,还有真真假假的堡垒和偷偷改过的道路。如果强攻我们可能会失败甚至付出超过四万的损失。”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陆军分部希望能再有一段时间让他们把敌人的情报打探得更清楚一些,如果准备再充足一些的话他们认为有可能把损失控制在一万以内。
“而且多给顺军一些时间去攻打我们的滨海堡垒,”看到战略终于大获成功,海军分部也是长出一口大气,之前这些堡垒一直受到虚耗国帑的指责,怪海军不但无法为淮扬友军牵制走敌军实力反倒有损友军的实力,今天海军军官终于可以放松地说道:“当初许将军坚决不来进攻我们的时候,末将还很担忧,担忧战略失败了呢。”
前不久顺军还曾进攻登州,这里是明军决心不放弃的要塞,顺军猛攻要塞达十几天之久,消耗了大量的弹药,而求功心切的顺军将领还命令军队采用集团冲锋过,登州的明军报告堡垒外一度尸横遍野,数千许平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被毫无意义地浪费掉。
“我们的战略不可能失败,”国防部长摇摇头,对山东滨海的侵攻战早在内阁成立之前就已经开始,从那时起他就是支持者,出任国防部长后更是积极的推动者,他一直坚信顺军迟早会把大量军队和资源消耗在对这些沿海区域的反击上:“许将军看破了我们的计划,可这有什么用?他又不是李顺的皇帝,他看破我们战略的下场就是被罢免;而如果他是李顺的皇帝,那他又怎么可能看破我们的战略?”
“说的很好。”缪首辅大声喝彩道,他就是因为担心淮扬会是一场硬仗,所以倾向采取向中原和山东继续施压的战略,而不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一头撞在许平的坚固防线上。之前许平和李定国虽然在东西两线互相支援,但南明内阁早就意识到他们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内阁的智囊团多次指出,许平迟早会因为压力而变得和他周围的人一样:这样李顺坚持不到两年之后;而如果许平不愿意改变自己,那他也迟早没法在这个位置上再呆下去,接替他的人必定会全面妥协,李顺还是坚持不到两年之后。
对顺各个藩国的外交攻势一直在进行,被从广东调来出任外交部长的李奉教正秘密出使辽东,四川的李成栋也开始摇摆不定。一旦明军突破许平苦心经营一年之久的淮扬防线,把战线推进到已经残缺不全的山东,大顺的藩国势必会变得更加动摇;而且明军同时还会在河南发动一个辅助攻势,大量的车辆已经换装充气轮胎,新式的装备极大地节省了畜力,明军陆路运输的能力因此而获得很大的增加。
……
在内阁紧锣密鼓地研究新一轮北伐的同时,齐国公黄石正在偷偷地匿名写一本新书,这本书并不是有关社会科学或是自然科学,而是一本有关炼金术的著作,而且写这本书还不是最麻烦的事情,而是如何把一些化学实验伪装成古代炼金术秘笈,并且将它翻印成英文再送去欧洲。尤其麻烦的是,黄石已经把化学忘得差不多了,他连三酸两碱都造不出来,所以现在只能先把一些化学实验器皿——诸如烧杯、烧瓶、酒精灯之类的东西托名为神奇的炼金工具。
有很多人能够让他们自己变得闻名,比如历朝的开国太祖、形形色色的独裁者和贪官污吏、妩媚动人的交际花、一把菜刀砍出片江山的黑道老大、等等,在一段时间里他们能让人恐惧、羡慕、崇拜,痴迷。
有一些优秀的人给家庭和故乡带来光荣,比如教师,艺术家,哲人,对于这些人给予人类文明的贡献、还有他们在人类文明延续上的意义,黄石总是怀有深深的敬意。
极少数的人可以成为他的民族和祖国的骄傲,就像中国人口中的岳飞,美国人口中的华盛顿,黑人心目的马丁路德金。每次读岳飞的生平、读他的诗词,体会他的志向和勇气时,都会让黄石有一种激动:原来我们是一个这样充满勇气和美德的民族,所以才能产生这样的英雄。
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有一些可以被称为伟人的天才,即使手无寸铁、面对着强权在握的君王,黄石仍不会认为自己在精神上处于劣势,但对这些伟人中的两、三个,黄石有种五体投地、匍匐崇拜的敬仰:长达一百五十亿年之久的时间,浩瀚几百亿光年的宇宙,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恒星系,在这个恒星系的边缘有颗无足重轻的小恒星,它一个质量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小行星上,有一种从质量上看渺小得如同卑微的尘埃一般的物种,但这个物种却能用几公斤的大脑和几十年的生命,去探索整个宇宙的起源,去预测这个宇宙的死亡,去理解这个宇宙运行的规则,去观测数百亿年的时光。与他们的智慧相比,散发无尽光热的恒星显得卑微,他们荣耀了我们的物种,荣耀了产生了这个物种的地球,也荣耀了哺育这样了不起的物种的太阳,他们让黄石意识到:原来我们人类竟然可以伟大到这个地步。
蒸汽机被卖给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消息黄石早就得知,对此他并没有如何的阻止,反正他也不信技术能够避免扩散,相对而言他倒是更关心中国科学院的建设。建设科学院的同时,从政务中清闲下来的黄石突然想到远在西方的英国,现在中国的事情已经大局已定,或许他还可以做点更多的事情。
在黄石的印象里,牛顿是个笃信炼金术的人,而研究炼金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就像为了物理学发明微积分、为了铸币发明机床一样,为了筹措经费和其他的一些用途牛顿曾经去经商。事实证明牛顿是个精明和成功的商人,出身贫寒却在商场所向披靡,很快就成为了百万富翁;除了科学、工业和商业上的才能外,牛顿看起来还有不错的政治才能,以平民身份赢得了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求的贵族头衔,还当选了一般贵族打破头都抢不到的英国上议院院士。
一般人笃信封建迷信是因为能力不足而不是过于充足,比如经商能力不足所以求神拜佛;仕途坎坷不平所以拜托风水;因为无知所以迷信。可牛顿恰好相反,研究科学规律、发展工业技术、经商、从政,无论哪一项对别人来说都是一生的事业,但是牛顿都做得很成功,当解决了那个时代所有的科学难题,发明了数百年后人类还在使用的工业技术,成为百万富翁和上议院议员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牛顿爵士就只剩下去攀登封建迷信这座珠穆朗玛峰了,在其他事业都变得没有挑战性后他就把后半辈子的时光都消磨在死路一条的炼金术和神学上。
因此黄石就琢磨着要给牛顿找点事情做,并认真考虑设法捐献一大笔钱给未来的牛顿爵士,这样对方要是需要用钱就不需要去经商了,就是还想成为贵族和从政也不必担忧经济问题。在黄石看来对方的那颗头脑是属于人类的财富,最好统统花在科学探索上,而不该用来x经商、从政尤其是不能浪费在该死的炼金术上。
黄石还记得他曾看过的一段名人轶事:牛津大学的几何教授、与牛顿同时代的著名天文学家哈雷,在发现一颗彗星(哈雷彗星)后曾带着一些观测结果去拜访正在钻研炼金术的牛顿。听完哈雷的数据后,牛顿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颗星的轨迹会是一个椭圆,好了,你赶快走吧别打扰我了。”说完就继续专心地从事他把铅炼成金子的尝试。
因此给牛顿找一般的事是不行的,花不了太多心思就解决的问题不可能把他从炼金术的泥潭里拉出来的,黄石需要给他另外找一座足够有挑战性的高峰去攀登。既然山不能来就人,那人就得去就山,黄石打算把他还记得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化学东西化妆成炼金术,放在别人他没信心,但是牛顿若能用后半辈子来研究这东西,那很可能就提前把化学给发展出来了。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工具问题,黄石曾经读过著名的牛顿环实验,他知道这是被牛顿发现的光的干涉现象,也被认为是光是一种波的铁证,但是牛顿作为这个现象的发现人,却依然坚称光不是一种波而是一种高速运动的粒子。根据一贯的老习惯,在现有工具不趁手时,牛顿就会创造一种新工具来继续前进,在牛顿环实验的总结中,牛顿认为光粒子会发生一种奇妙的振动,呈周期性的时而表现出透射性、时而表现出反射性,不同的单色光具有不同但是稳定的周期律(黄石觉得这就是放着现成同义词“波长”不用,非要生造词汇。)。对这个周期牛顿还进行了精确的定量测定,并认为这个可以成为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方法——直到今天也就是三百年后牛顿环实验还是用来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和常用手段。
但是牛顿承认他不能继续对光微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性继续进行探讨和研究,后来波动学说就直接把牛顿的周期性改为波长,每种光波长的定量测定牛顿都做得非常精确,拿过来直接就可以用。在这个问题上,牛顿做得无疑不符合科学精神,他在没有科学根据的情况下,违背了奥姆巴剃刀原则生造出一种理论来维护他关于光粒子性的直觉——如果对牛顿爵士和伪科学大师采用统一标准的话,这种行为黄石觉得就是、或者很接近伪科学的神棍行为。
作为几百年后的人,黄石认为牛顿这个不科学的直觉:“光是具有一种特异属性(这个他自己也承认无法继续研究和探讨)的高速粒子,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会表现出类似波的衍射效果。”已经摸到了光波粒二象性的大门口,只是当时的实验工具远远不足以支持牛顿证实或修正自己的直觉。黄石突然又发现牛顿还达成了一项事业,除了科学、工业、商业和仕途外,他还用一种明显不科学的理论唬住了身后一百多年的科学家们,硬是把一种不科学的直觉变成了说服力足以迷惑无数科学巨匠的理论,让无数敢于反对至高神权的人不敢冒犯他的权威——这真该让那些博大精深的神学工作者们和伪科学大师们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