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你是教导队出身,是我新军的军官,对军法条例早应该倒背如流。按军法条例,但凡有在战场上冒充上官的行为,统统都是格杀勿论。根据军法条例,该犯一经发觉,无论是否是该犯的上级,都应将该犯立刻处死,绝无宽宥!”根本不搭理其他人的恳求,金神通声色俱厉痛斥起来,完毕后他稍微顿了一顿又道,口气也微微缓和了一些:“只是许平你运气很好,被本将发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本将不是军法官也不是你的直系上级,不能对你实行军法。”
“本将——”金神通说了半句就停下,围着许平转了半个圈,又开口道:“许把总是救火营的军官,现在有权处置许把总的只有救火营你的直系上级或是军法官,本将打算请示贺将军,由他决定对你的惩罚。许把总你看如何?还是希望本将把你交给军法官处置?”
金神通的话让许平心里升起一线希望。新军的军法官执行起军法来一向铁面无私,他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情有可原,罪无可恕”。如果落在军法官手里,他们很可能会认定:虽然许平立下战功,但是如果因为这一点纵容了他,那么对未来违反军纪的人就是一种鼓励。会让官兵认为,只要能带来好的结果,就可以不遵守军纪,或者违反军纪也可以得到法外施恩。多半军法官最后还是会判许平一死,当然,他们在做出判决后,会建议新军高层重金抚恤许平的家属。
但若由救火营内部处理就完全不同。贺宝刀将军完全可能因为许平的战功而免去对他的惩罚,毕竟同袍之情之外,领军将领的思路也和军法官不同,将领们考虑更多的是处罚会给军心带来什么影响,会不会让士兵们感到冤屈,而影响了他们对将领的信任。
许平感觉金神通是故意给自己一条活路,他如释重负地答道:“卑职情愿由贺大人处置。”
“好吧,许把总先呆在这里,贺大人领着救火营正向德州开来,马上就该到了,本将这就去见他。”说完后金神通又紧盯着面前的许平:“许把总不会潜逃让自己蒙羞吧?”
许平连忙答道:“卑职绝不敢畏罪潜逃。”
“好!”金神通满意地哼了一声:“那本将就不把许把总捆起来了。”
说完金神通又回头看了看曹云,后者勉强支撑跟下山后,又全身虚脱倒在地上。金神通又冷哼一声:“这个也不用捆了,本将看他根本跑不了。”
最后金神通随便指了几个东森营的士兵:“你们几个跟本将走,去贺大人那里做个见证。”
等金神通领着几个卫士和东森营的士兵离开后,许平感觉自己像是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他长叹一声坐倒在地,对曹云苦笑道:“这次连累你了,老曹。”
“我最多就是被革除武职,”曹云瞪了许平一眼:“要不是这位金将军心好,你这条命就完了!”
“金将军。”许平喃喃念叨着,今天他遇到的金神通似乎和以往听到的传言有些不符,这让他心里暗暗奇怪。
“还是许将军仗打得好。”姜烨跑过来蹲在许平旁边,仔仔细细地把许平上下打量一番:“许……许将军真的不是许将军?”
“不是。”大难不死的许平笑起来:“我只是救火营的一个工兵把总,方才情况危急多有欺瞒,姜大侠莫怪。”
“不怪,不怪。”姜烨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许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这次不是将军,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也是将军了。”
许平苦笑着拱手道:“谢姜大侠吉言,不过还是等到那个时候再称我为将军不迟,现在还是不要叫了。”
“没关系,就当是绰号好了。”姜烨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就指着笑嘻嘻站在旁边的铁拳无敌张杰夫说道:“许兄弟绰号‘将军’,就好比张大侠绰号‘姐夫’一样。”
本来笑容满面的张杰夫闻言大怒:“老子何尝有过这个绰号?”
乐琳拉了他师兄一把,正色对许平说道:“许把总少年英雄,此番以渺渺之身,竟然大破巨寇季退思的上万强贼,从今往后定能名扬天下,令强人闻声色变,我们师兄弟在此恭贺许兄弟了。”
江一舟插话道:“许……许大人,您真的只是救火营的一个把总吗?”
看着江一舟那副迷惑的表情,许平笑道:“是的,而且是工兵队的把总。”
“嘿嘿,救火营的一个工兵把总!”林光义冷笑着摇头:“一个工兵把总就如此了得,我老林却是不信!”
许平失笑道:“那么林兄认为在下是什么呢?许某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兵把总啊。”
林光义低着头只是笑却不搭话,许平一指身边的曹云:“我这位曹兄弟,也是救火营的把总,和我一起上的教导队,更是同一把总队的同僚。林兄若是不信,可以问他啊。”
林光义抬起头看看许平,又看看曹云,再次低下头轻声笑起来,用手指划动着地上的雪:“两年前,我和秦军同僚赴辽与鞑子大战,苦战了一年,最后为插汗二十万铁骑所困。兵败军溃之际,亲眼见到辽军大将姚帅和吴帅以宝剑互刺自尽,姚帅登时便死了,吴帅一时不死犹自大呼;‘若元帅在,若救火营在,何至于此啊!’,临终之声,犹如泣血。虽然过去这么久,好似仍在耳边。以插汉二十万铁骑之威,又怎么可能以一营之力抵挡,嘿嘿,我不信,不信啊。”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一个在高处瞭望的士兵突然跑下来叫道:“许把总,好像是救火营来了。”
许平站起身来,快步跑上高处。一支长长的队伍从远处沿着官道向这里蜿蜒而来。许平掏出望远镜,眯起眼睛观察了片刻,连连点头道:“没错,是救火营来了。”
望着不断走近的明军队伍,许平心里不禁又忐忑起来。也许不会有什么大事,刚才金神通的口气里颇有为自己开脱的味道。
许平站立在高处,不少人也走上来一起向远处瞭望。队伍越走越近,很快就能看见队伍中那些在夕阳中闪动的武器寒光,还有无数飘扬着的旗帜。
“我们的旗帜上,有着一条蝮蛇。”许平挺直胸膛,大声地说道:“救火营蛇旗所向,当者无不立碎。”
“没错。”曹云体力恢复一点,晃晃悠悠地跟上来,听到许平的话后忍不住补充道:“北虏、南蛮、东倭、西夷、中流寇,无不望风而逃。”
“救火营,救火营。”林光义的眼神里忽然带上痴迷之色,他望着大军喃喃地问道:“许把总,这救火营里恐怕得有几百个把总吧?”
“是的。”
林光义缓缓摇头:“每一个都和许把总一样?”
许平对着林光义笑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资格比我浅。”
林光义不再出声,和许平一起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大军。救火营毫不停留地从他们眼前走过,走上向着德州去的官道。无论官兵,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根白羽,即使是在夕阳西沉的时候,仍白得那么耀眼。许平看着官道上这一片在寒风中骄傲挺立着的白羽海洋,它们随着主人的步伐而有节奏地同时摇摆,几千官兵跟随着鼓声迈动脚步,整齐的步伐声令大地也随之震颤。
“也不知道陈x元龙贼到哪里去了?”许平一边想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坐骑,手忙脚乱地解下马背上的一个背包:“既然肖贼已经北遁,按说陈贼也不值得忧虑了。如果他聪明的话,估计已经绕过德州跑回老巢去了。”
许平刚才光顾着和这些人聊天,一直忘了换上自己的军装,直到救火营赶来之后才想起来。取出小心藏起来的军服、盔甲换好,许平认真地抻平军服上的皱褶,把腰带用力地束紧,扎好袖口的锁腕。接着又从大布包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许平的头盔。他先前把白羽从上面摘下来,以防在路途中折断,现在则先把头盔擦拭一番,然后才仔细地把白羽插回到头盔上,稳稳戴在头上。
这期间林光义一直注视着许平,看到年轻军官收拾停当,变得光彩耀人,林光义突然发问:“许把总,今天我也奋勇杀敌了,我能不能也和他们——”林光义指了一下旁边的余深河和江一舟:“和他们一起去新军?”
许平还没有回话,林光义又急忙说道:“如果我想去新军那里投军,新军会要我么?”
“如果林兄想去新军投军的话,我想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小队骑兵从远处的道路上跑下,离开救火营的大队向着这里跑来,其中有一个旗手高高地擎着一面大旗。许平拍拍衣裤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就迎着那队骑兵的方向走下坡去。曹云也站起身,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向坡下走去。
或许是看出许平的脚步有些迟疑,江一舟在他身后大声地叫道:“许把总尽管放心吧,刚才金将军的意思很明显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声喊叫引起一片赞同声,大家都趁着那队骑兵还没赶到之前用力地给许平打气。江一舟说的话其实也正是许平心里想的,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胆怯。
许平和曹云一前一后站在坡下,恭候贺宝刀将军的大驾。在他们两人身后,其他明军在十米远处排成整齐的队列迎接指挥官。德州的那些好汉藏在东森营士兵的身后,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前张望着。
很快那队骑兵就跑到许平和曹云身前,为首者正是黄石的首席猛将和多年的好友,从二十岁起就南征北讨的贺宝刀。跟在贺宝刀身后的是几个戴着和许平同样白羽头盔的骑兵,他们插在马头上的羽毛式样和直卫马头上的并无区别,只是颜色也换成了白色。其中一人高高地举着贺宝刀的将旗,威风凛凛地挺着胸。跟得稍微远一点的则是金神通和他的几名直卫军官。
不等贺宝刀勒定马,许平和曹云就一起抱拳俯身向他行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