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檀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几年罗云瑾行事有度,他提拔起来的几个秉笔太监,或熟谙典籍礼制,或圆滑机警,或忠厚务实,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罗云瑾虽然手段狠辣,曾经逼死贤良,其实还有可取之处。”
谢骞没有说什么。
孙檀接着道:“罗云瑾以前领过兵,去了辽东以后,调动精骑五万余人,冒着严寒大雪赶了一个月的路,直扑敌寇老巢,同时征调高丽军队,内外夹击,打了场打胜仗,杀了他们的首领。之后皇上令他总督军务,征剿残部,镇守辽东。”
他已经喝得半醉,喃喃地低语,“我比不上他。”
谢骞叹口气。
这话他也说过。
谢骞让家仆送孙檀回家,回到内院,谢夫人端了碗醒酒汤给他,笑着告诉他她今天从其他夫人那里听来的趣事:“皇上和皇后琴瑟和谐,不过可惜未有生育,朝臣上疏建议皇上选妃……”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听说皇上每天处理完政事后就翻出那些折子,一封一封批驳,言辞激烈强硬,还揶揄大臣自己家里一团乌烟瘴气,每次有奏疏传出外廷,京中百姓就争着打听那些官员家中到底有什么阴私,后来没人敢上疏了。”
谢骞摇头失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皇上这法子真是绝妙。
是年四月,谢骞正式到任,以侍讲的身份直入内阁,他年纪最轻,资历却不算浅,又是谢太傅的孙子,众人对他的升迁并无异议。
阁臣之中,只有吴健对他的态度最为生硬。
吴健是从地方上提拔入阁的,性子暴烈如火,厌恶宦官,厌恶依仗家世钻营的世家子弟,厌恶权贵。
谢骞和吴健相处几天之后就看明白了朱瑄的用意:他和罗云瑾是旧相识,他为阁臣,罗云瑾为掌印太监,朱瑄需要在内阁中安排一个可以同时牵制他们两的人。
想通以后,每当和吴健起争执时,他尽量忍让,避免冲突。
吴健虽然嫉恶如仇,倒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见他确实有真才实学,不是尸位素餐之人,不会刻意和他为难。
谢骞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家底又殷实,很快重新融入阔别已久的朝堂。
不久之后,辽东送回一封奏疏。
罗云瑾请求归朝。
内阁大臣面面相觑:罗云瑾为什么突然要求还朝?
这封奏疏直接送到朱瑄的案头,他驳回罗云瑾的请求。
几天之后,罗云瑾再次上疏,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连疏祈求归朝。
朱瑄不允。
谢骞心惊肉跳,给罗云瑾写了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辽东,劝他不要再上疏了。
信送去辽东以后,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第179章 私自回京
朱墙金瓦, 杏花如雪。
廊前画帘轻卷,落英缤纷,彩绶流苏随风轻轻摇曳。
暖风骀荡,漫天飞舞的花瓣随之涌入长廊, 恍如一场花雨。
金兰笑着拂开掉落进书页里的落花, 抬头望向芳草满庭、花光浓艳的庭院。
花障绿藤繁茂, 枝叶间垂满浅红、娇红、大红的各色花朵, 微风轻拂, 红英徐徐飘落。
身着纱袄绫裙的宫女捧着漆盘从花障下走过,裙琚曳地声沙沙轻响,好似落雨。
小满跪坐在红毡子旁, 撤走黑漆小花几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奉上一盘黄澄澄的枇杷,一盘鲜红明润的樱桃,一碗玫瑰芍药花糕,一碗丝窝、虎眼糖,重新斟了一盏茶。
茶汤浅碧, 清香扑鼻。
无可奈何春去也,且将樱笋饯春归。
金兰放下书,喝了口茶。
长廊里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宫人们簇拥着刚刚下朝的朱瑄过来了。
小满、杜岩和廊下侍立的宫人纷纷站起身, 恭恭敬敬朝朱瑄行礼。
他登基四年多了, 朝政稳定, 秩序清宁, 不管在朝堂还是在民间,皇帝威望日隆。
金兰也要起身,朱瑄加快脚步走上前,俯身按住她的手臂:“别起来了,我过来陪你坐一坐,还要去左顺门接见大臣。”
他脱了长靴,坐到毡子上,金兰顺势靠进他怀里,继续翻书。
朱瑄抱着她,低头亲她发顶。
周围的宫人习以为常,站起身,继续扇炉子煮茶、摘花,用新鲜的玫瑰芍药蒸制花糕。
皇上登基以来,和皇后同起同卧,同进同出,朝夕不离。皇后娘娘每天早上送皇上去乾清宫,每天晚上等皇上回来用膳,不管皇上忙到多晚,她都会等着。皇上每晚留宿坤宁宫,白天也常常待在坤宁宫陪伴皇后,一年到头,天天都是如此。
有御史上疏批评皇上,认为皇上整天待在坤宁宫,不合于礼,皇上未加理睬。
其他朝臣纷纷骂那个上疏的御史多事,皇上勤于政事,风雨不辍,从来不曾荒废朝政,无可指摘。御史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小心皇上一气之下干脆让皇后娘娘搬进乾清宫!
以皇上的乾纲独断,他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小满奉茶,朱瑄一手搂着金兰,一手接过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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