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给她夹了一筷子糟琼枝猪头蹄爪,道:“他们志在朝堂,自然会时时刻刻关注京中的消息。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宫里所有人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宫人的荣辱皆在主子的一念之间,所以他们会挖空心思讨主子的欢心,主子喜欢什么,他们就为主子安排什么。
这也是内官和朝官的矛盾所在。
猪头蹄爪软烂清爽,金兰吃了几块,停下筷子。
因为她的口味偏好,膳房每天变着花样鼓捣膳食,不久前科道官上疏说湖广那边的镇守太监威逼当地农户栽种她喜欢吃的菜,县里怨声载道。
金兰感叹说:“我以后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身边讨好她的人太多了,她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朱瑄笑了笑,跟着放下筷子,示意宫人给金兰盛一碗鳜鱼粥,拍拍她的手背,道:“如果事事都要思前想后,那也太累了。你不必操心这些,有我呢。”
金兰拿起匙子吃粥,含笑说:“你别担心,我没被吓着,不过以后还是得谨慎一点。”
用了膳睡下,芙蓉帐低垂,朱瑄抱着金兰,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就算你事事小心,还是会有科道官挑你的错处,你不要管这些。”
金兰都快睡着了,闻言失笑,翻过身,腿压在朱瑄身上:“还在想这事?我不是在为科道官上疏的事情烦心,只是想着既然我成了太子妃,理当谨慎从事。”
她不会因为科道官的一两道奏疏就心烦意乱,有些御史刻薄刁钻,专爱挑别人的不是,借以彰显他们的守礼和高尚,有时候不用太把他们当回事。
朱瑄嗯一声,抱紧金兰:“圆圆,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你不高兴了,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金兰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朱瑄皱眉,按住她手臂,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黑暗中,双眸倒映出从芙蓉帐外透进来的朦胧烛光:“记住了没有?”
金兰打了个哈欠,笑着凑上去亲他:“晓得了,我记得牢牢的。只要有了烦心事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嫌我烦人。”
朱瑄唇角微挑,侧身躺着,伸手摸金兰的头发:“不烦人。”
金兰轻哼了两声,又睡着了。
朱瑄搂着她,慢慢合上眼睛。
刚睡着没一会儿,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深夜的岑寂,门口侍立的宫人尖着嗓子和什么人说话,接着通向内殿的宫门被推开,内官双手发抖,次第点起外间的灯烛。
嘈杂声响由远及近,朱瑄和金兰都被吵醒了,金兰想起身,朱瑄按住她:“你先别起来。”
他披衣起身,出去了一会儿,一个人回到内室。
金兰还是起来了,刚刚拢起长发,抓了件薄袄披在身上,坐在床沿边,正准备下地穿鞋,问:“出什么事了?”
屏风外灯影幢幢,宫人不敢进内室,满室烛火摇曳,气氛沉重肃穆。
金兰抬眸,从卷起的纱帐间看到外面寒光闪耀,跪了一地身着赤色锦袍的司礼监太监和缇骑,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朱瑄脸上神情平静,眸光沉凝,没有说话,弯下腰,单膝跪地,拿起脚踏上的绣鞋帮金兰穿上,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脚背,拉着她站起身。
金兰脚踩在地坪上,抬起头,看着朱瑄。
里间烛火昏暗,朱瑄低头看她,拍了拍她的发顶:“圆圆,从今天开始,你是皇后了。”
金兰呆住了。
屏风外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长廊外脚步声纷乱,不断有人跑进内殿。礼部官员、司礼监和内阁大臣小声说着什么,扫墨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张望,面色焦急,似乎是想催促朱瑄赶紧去主持大局,又不敢吭声。
啜泣声渐渐淹没在嗡嗡嗡嗡的议论声里。
金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推了推朱瑄:“五哥,你快去忙正事。”
朱瑄握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圆圆,你记住,朝政庶务是正事,你也是。”
金兰怔了怔。
催促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元辅和次辅的亲随冲进外殿,急得团团转,一叠声请朱瑄赶紧动身。
朱瑄置若罔闻,低头亲金兰:“圆圆,就算我成了皇帝,我还是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我会好好照顾你,疼爱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管我是皇太子,是皇帝,还是其他身份,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对我来说,国事是我的职责,我会尽己所能勤政爱民,而你是我的妻子,是陪伴我一生的亲人,你更重要。”
他就要登基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安心,给她承诺,而不是急着去确认他的继承人身份。
金兰眼眶发热,点点头,攥紧他的胳膊:“五哥,我知道,我信你。”
朱瑄用力抱了抱金兰,转身出去,吩咐扫墨几人留下照顾她。
众人恭敬应喏,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敬畏。
……
是夜,嘉平帝驾崩于离宫别苑。
临终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掌印太监罗云瑾,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没人知道嘉平帝和他说了什么。
宫人守在殿外,听到里边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嘉平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情绪激动,回顾这些年的治国历程时几度三番拔高声音。
一个时辰后,身着大红锦袍的罗云瑾捧着遗诏踏出朱红门槛,环顾一周,宣布嘉平帝的死讯。
宫人们浑身哆嗦,哭倒在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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