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帝深受感动,轻轻握住郑贵妃的手。
他小时候和郑贵妃相依为命,其实和周太后相处的时间不长。周太后强势蛮横,他身为人子,不敢违逆生母所求,懦弱忍让,不管母亲提出什么要求,他一味顺着,对母亲敬畏多于濡慕。唯有在郑贵妃这里可以感受到些许从母亲那里无法得到的温柔。
郑贵妃洗了手,挽起袖子,亲自帮嘉平帝撕沙松鼠肉,伺候他吃了饭,服侍他睡下。
等嘉平帝睡熟了,郑贵妃下床洗去残妆,宫人为她涂抹香膏。
她看一眼趴在榻上角落里酣睡的狮子犬,吩咐宫人:“给宫外递个信,让他们明天进宫一趟。”
宫人知道她说的是郑家两位侯爷,躬身应是。
……
仁寿宫里仍旧烛火辉煌。
周太后一生最大的忌讳就是自己始终屈居钱太后之下,白天受了刺激,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叫来心腹内官,要他去奉先殿走一趟。
内官孟时为难地道:“老娘娘,这都到三更了,各处宫门都下了钥。”
周太后怒道:“不过是让你进去看一眼,你奉哀家的旨意过去,难道那些人还会拦着不让你进?”
孟时有苦叫不出,知道周太后正在气头上,不敢吱声。
周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冷哼一声:“那就明天一早过去!”
孟时松口气,点头应是。
……
东宫,烛火照耀。
殿外夜风呼呼吹着,重重帷帐掩映,内殿静谧无声。
丝丝缕缕的清淡沉水香从鎏金香炉的雕镂牡丹花纹逸出,花几上一瓶怒放的海棠花枝,夜色深沉,花朵还未睡去,娇艳婀娜。
金兰坐在灯前对账,春宴虽然不欢而散,但是宴席前后的事情还是得妥善处理好。
如今郑贵妃彻底不管事,王皇后事事退让,不敢拿主意,吴皇后幽居冷宫,更没资格管,趁着宫里混乱无主,她暗示掌事女官把跟着黄司正读书的宫女安排到六宫各处,偏殿那边得重新遴选一批年纪小的宫女。
杜岩笑眯眯地坐在脚踏上剥橘子,去年底闽广进贡的凤橘,一直保存到现在,依旧滋味酸甜,汁水丰沛。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橘皮芳香。
金兰放下密密麻麻写满符号的算纸,吃了几瓣橘子,叮嘱杜岩:“你最近就不要去早市了,免得被人认出来。”
京中早就有人私下议论钱家变卖御赐古董度日的事,杜岩常常逛早市,不费吹灰之力就收集到钱家的古董,朱瑄刚刚吩咐,他第二天就把事情办好了。
杜岩挺起胸脯,自信满满地道:“殿下放心,小的是乔装打扮之后再和谢侍郎做生意的,别说谢侍郎没认出小的,就算小的现在和他面对面,他也认不出小的来!”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内官身份,谢骞肯定听得出他是个宦官,要不是如此,谢骞也不会买下他卖出去的玩器,京师的人都知道宫里的太监眼力毒,而且手里确实有好宝贝。不过谢骞想认出他就不容易了。
金兰失笑,帷帐外面传来说话声,小满掀开珠帘:“殿下,千岁爷回来了。”
她立刻起身迎出去。
朱瑄身上仍然是白天穿的皇太子礼服,刚从书阁回来,眼睫低垂,面色有些苍白。
金兰递了杯热茶给他,摸了摸他的手,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他手心有点凉。
朱瑄喝了茶,拉着金兰的手坐下,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晚膳吃了什么?”
“吃了樱桃、糍粑,不落夹,羊脂韭饼,还吃了笋蕨肉扁食。”金兰一样样报菜名,问,“你呢?要不要吃碗扁食?”
朱瑄嗯一声。他陪着几位阁老用过晚膳,席间气氛拘束,谁都没吃饱。
金兰吩咐宫人去传扁食。
茶房一直预备着,不一会儿扁食就送了过来,还有一盘宝相花羊脂韭饼。
金兰吃过了,不觉得饿,把热气腾腾的扁食递到朱瑄跟前,自己夹了一枚羊脂韭饼吃。
朱瑄看一眼金兰小心翼翼的动作,笑了笑,打发宫人出去。
隔间里灯火静静燃烧,两人对坐着吃消夜。
宫人都出去了,金兰没了顾忌,放下筷子,袖子高卷,直接用手抓起羊脂韭饼。
咬了一口,饼皮薄脆,内馅柔软,肉馅里加了剁碎的羊脂,油香浓郁,头茬嫩韭明软嫩滑,吸饱脂油,肥而不腻,甘香满口。
金兰吃着羊脂韭饼,双唇油乎乎的,小声说:“仁寿宫没有打发人过来讨要宴会名单,问都没问一声。”
名单不是她一个人制定的,但确实经过她的手,周太后怎么也该问她一声,或是派人过来要名单。
她连说辞都准备好了,仁寿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瑄道:“太后只怕忙不过来。”
周太后爱面子,一生最大的心病就是钱太后,什么事都不及和钱太后争夺地位的事情重要,这口气她可能直到年底都咽不下去。
他知道周太后最怕什么,偏偏就要揭开这一层疮疤。
今天只是开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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