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官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罗云瑾的反应。
罗云瑾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手想碰匣子,手指快碰到锁扣了,又突兀地收回手,呆了片刻,摆摆手。
小内官如释重负,蹑手蹑脚退出值房。
罗云瑾低头,拿起黑漆匣子,打开盖子,匣中一枚普普通通的青瓷药瓶,底下垫了一张叠起来的药方。
他展开药方细看,半晌后,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狭长的凤眸却微微发红。
圆圆,你真笨啊。
世上根本没有玄霜绛雪丹那种古药方。
……
暖阁中依旧人声鼎沸,教坊司表演歌舞的伎人身着彩衣,打扮成画中仕女模样,于殿外献艺。屏风后面周太后和郑贵妃不爱看歌舞,另叫了几个内官演滑稽戏,内官诙谐风趣,把众位宫眷逗得哈哈大笑。
嘉平帝身体不适,虽然他强撑着不愿露出疲倦之色,大臣们还是不敢放松,时不时觑一眼他的脸色。
礼部官员和御史站在宝榻两侧,提醒嘉平帝不能饮酒过度。
嘉平帝无奈,只能让皇太子朱瑄代自己祝酒。
朱瑄从容出列,举杯朝几位阁老致意,阁老们不敢拿大,含笑望着他,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期冀。
嘉平帝恍惚了一会儿,想起当年自己登基之后的小朝,阁老们站在前列朝他行礼,其余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依次上前拜见他。
那时君臣相得,大臣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热切激动。
他举起酒杯,御史咳嗽了一声。
嘉平帝笑了笑,在御史和礼部官员责备的目光中饮尽杯中美酒。
晚了,他早就和群臣离心,他只不过是任群臣摆布的傀儡,他们敬仰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权力地位。
如果他知趣点聪明点,应该巧妙利用文臣之间的矛盾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和文臣和平相处,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君臣投契,彼此都能留下美名。
他偏不。
他是一个人,不是任文臣搓圆捏扁的傀儡,他过得不痛快,文臣们也休想好过。
转眼间,一辈子就这么别扭过来了。
嘉平帝放下酒杯,抬手示意御史、礼部官员和宫人退下,“太子过来。”
众人躬身退下宝榻,宫人走到朱瑄身侧,小声道:“千岁爷,万岁请您过去说话。”
朱瑄嗯一声,离席,走到嘉平帝跟前,步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
嘉平帝仔细回想,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失态,永远温文儒雅,不管文官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
不知道他私底下到底费了多少心血。
“五哥……”嘉平帝招手示意朱瑄靠近,“你没有趁着新河工程受挫罢免刘敬,这很好。”
朱瑄垂眸听着。
嘉平帝笑了笑:“那年我刚登基不久,内阁中元辅和次辅相争,朝中大臣大半站在次辅和我这边,我深受感动。”
元辅一度权倾朝野,素有名望,而他只是一个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的年轻皇帝,大臣们居然可以为了他齐齐站出来反对元辅,他当时是真的被大臣的刚直感动了。
直到元辅被群臣合力拉下马,元辅提拔的学生门客也一个接一个被赶出朝廷,曾经和元辅有过来往的地方官员为了自保也不得不主动辞官,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漩涡之中,群臣激昂地表示:所有赞同元辅政见的官员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必须马上罢免,永不录用!
连和元辅仅仅只是有过几封书信往来的官员也迫于压力远走他方,元辅的家产被充公,元辅的儿女整日被官员威胁欺压,惶惶不可终日,愤而自尽。
嘉平帝忽然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这时候次辅立刻建议应该赶紧补上空缺,否则危及江山社稷!
由谁来顶替元辅提拔的人担任要职呢?
自然是次辅的学生。
嘉平帝拿着群臣廷议过后选出的名单,冷笑了两声,转头问身边的大太监:“朕有几件私密事让你去办,你可有得用的人手?不能让朝官知晓,要秘密行事。”
大太监跪倒在地:“小的可以去宫外召集人手。”
钱兴就是在那以后崛起的。
嘉平帝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景,轻声嘱咐朱瑄:“五哥,你记住,朝堂之中永远不能一家独大。”
文官势力太大,那就让司礼监去压制他们,司礼监脱离控制,立刻杀鸡儆猴,还能顺便安抚文官。
朱瑄面色平静,淡淡地道:“多谢圣上教诲。”
嘉平帝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也老成太过了,今天是小宴,就别端着了……行了,我不拘着你了,你去吧。”
朱瑄回到自己的席位前,放下酒杯。
少詹事和其他东宫属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嘉平帝很少当众露出对东宫的慈爱之态,今天嘉平帝特意当着几位阁老的面把朱瑄叫到跟前谆谆教诲,真是意外之喜!
朱瑄转身离开暖阁,面色沉凝,心中没有皱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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