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抬起眼帘,直视着罗云瑾,目光柔和而又坚定:“对,就是旧事,逝者如斯夫的旧事。”
罗云瑾听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心中隐痛,挪开了视线。
“这几年五哥过得很艰苦,我听五哥说,罗统领帮了他几次。”金兰神色平静,语气娇柔,轻声道,“五哥告诉我,那是因为罗统领欠我一样东西,所以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五哥没有说罗统领到底欠我什么,今天我想从罗统领口里知道答案。”
她看着罗云瑾,“你到底欠我什么?”
冰冷的寒气仿佛凝结成一把刀,狠狠剜进罗云瑾的心脏,他痛得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屋外黑魆魆的,夜风萧萧。
罗云瑾紧紧握着茶盏,哑声道:“我欠你一条命,圆圆。”
他叫她圆圆的语调格外轻柔,粗噶的嗓音仿佛没那么难听刺耳了。
金兰怔了怔,目光落到他受伤的那只胳膊上,定定神,道:“上次罗统领救了我一命,这些年你还暗中照应五哥,恩怨相抵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罗统领该放下了。”
罗云瑾凤眸抬起,眼底涌动着冷冷的寒光。
金兰已经酝酿了很久,不想半途而废,迎着他的视线,继续道:“罗统领才学广博,胸有丘壑,想来应该不是贪恋司礼监风光禄位之人。”
跑马走解那天他一骑绝尘,横刀立马的一瞬间那种睥睨天下的孤高气势让整个广场的人噤声不语,他高傲倔强,不该和钱兴那样的人沆瀣一气。
罗云瑾缓缓闭上眼睛。
她想劝他离开?
第106章 发疯
茶香氤氲,满屋浮动着暖融融的炭火气。
恩怨相抵四个字如惊雷在耳边炸响,罗云瑾挺直了脊背,垂眸,墨黑眼睫掩住思绪。
他把茶盏放回小几上,淡漠地道:“殿下错看我了,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利之所在,熙来攘往,我亦不能免俗。”
金兰无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拨动盆中发红的木炭,轻声说:“罗统领聪颖明智,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罗统领非池中之物,他日待势乘时,一定能有一番作为,你若是只为追求显达富贵,又何须……”
何须冒险留在京师。
朱瑄现在不杀他,不代表以后不会对他下手,朱瑄恨他,他也知道这一点。
有时候金兰觉得,罗云瑾就是在等死。
他不求财,不求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寡情绝义,独来独往,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爬到现在的位子,权倾朝野,声势烜赫,但金兰直觉这并不是他的追求。
她望着明艳的炭火,一字字地道:“我已经和五哥结为夫妻,往事不可追,罗统领欠我的……一笔勾销,你不欠我什么了。”
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不管她记不记得,她在作出决断的时候都是这么干脆决绝。
决定喜欢他的时候,火热赤诚,不管他怎么冷脸相对,无怨无悔。
决定疏远他的时候,心冷如刀,不论他如何挽回转圜,无动于衷。
噼啪一声爆响,炭火里迸出一蓬火星,恍如燃烧的银河。
罗云瑾一动不动地坐着,挺拔的身影仿佛凝成一座伫立的高山。
金兰放下铁钳,拍了拍手,腕上的金镯轻轻晃动,镯子又阔又方,金光灿灿,手腕愈发显得纤细:“言尽于此,罗统领珍重。”
她站起身,珠翠闪耀,环佩叮铃,裙琚轻轻扫过地面,一步一步从罗云瑾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丝毫眷恋。
冬风吹动院中丁香树,枝叶婆娑,发出沙沙轻响,好似落雪。
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身边,织金裙琚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忽然暴起,身形翻转,伸手扣住了金兰的手腕。
金兰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满头珠翠轻晃,罗云瑾紧紧扣着她的手,凤眸斜挑,面容冷凝,他是习武之人,手臂如铁钳一般横在她身前,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的抵抗,微凉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俯身看她。
扫墨瞳孔猛地一缩,抽出佩刀,一刀凌空斩下:“罗云瑾,你放肆!”
罗云瑾仍旧低头看着怀中的金兰,另一只手随手轻轻地一扫,袍袖飞扬,滑出一柄匕首,硬生生接下扫墨的一刀,金铁之声嗡嗡作响,扫墨居然被弹飞了出去,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屋外护卫闻声而起,纷纷拔出弯刀,冲进回廊。
满眼刀光剑影晃动,金兰被迫倚在罗云瑾胸膛前,心跳如鼓。罗云瑾一直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就像和她离得近了就会亵渎她一样,除了在西苑强行带走她和从细犬口中救下她的那两次,这是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他看都不看东宫护卫们一眼,好像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单手拥着她,衣衫底下劲瘦的筋肉鼓起,浑身散发着森严雄浑之气。
一瞬间杀气滔天,气势彪悍。
扫墨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沉着地扫视一圈,怕伤着金兰,没有贸然领着护卫一拥而上,他们一起出手可能也不是罗云瑾的对手。
罗云瑾低头看金兰,双眸幽黑,面孔俊美,头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他的凌厉阴狠:“你觉得陆瑛这样很好?”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金兰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地点点头,轻喘着道:“不错,这样很好!”
她不记得陆瑛,而且她也不喜欢陆瑛,这样不是很好么?各自安好,各得其所。
他也该这样。
罗云瑾紧紧握着金兰的手,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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