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室黑暗阴湿,又潮又闷,黏稠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秽物、腐肉和粪便尿液的臭味。
谢骞掩鼻,他是贵公子出身,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酸臭味熏一个跟头。
牢室角落里,张公公蓬头垢面,双手捆缚在背后,盘腿坐在阴湿的草堆中,静默不语。
谢骞心口一松:张公公没有受刑,那孙檀他们应该也没有被严刑拷打。
缇骑搬来一张大靠椅,簇拥在罗云瑾身边,小声说:“张公公不肯招认和翰林院官员勾结。”
罗云瑾弯腰坐下,道:“松绑,给张公公上茶。”
缇骑应喏,给张公公松了绑。有人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端了盏热茶进来,张公公抚平乱发,接了茶在手里,浅啜一口,眼帘抬起,看向罗云瑾。
罗云瑾坐在大靠椅上,眼神示意缇骑。
缇骑会意,招呼了一声,狱中兵卒鱼贯而入,搬来一套套陈旧的刑具,带血的鞭绳,满是指甲划痕的重枷,卷了刃的匕首,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锤子,能把人砍成两半的斧头……每一件刑具都血迹斑斑,阴森可怖。
就在这时,隔壁牢室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嚎声,有人在受刑。
谢骞不禁打了个寒战。
惨呼声还在继续,罗云瑾一言不发,等张公公喝完了茶,方慢条斯理地道:“杖责,夹棍,脑箍,刷洗,拦马棍,钉指,弹琵琶……张公公也曾掌诏狱,想来对诏狱折磨人的手段知之甚详。”
张公公淡淡地扫一眼房中五花八门的刑具,面容平静:“我既然落到罗统领手里,是生是死不过是罗统领一句话的事。”
罗云瑾道:“张公公这话说得偏了,你的生死是圣上一句话的事,而不是我。”
张公公闭上眼睛,面上闪过一抹颓唐之色。
罗云瑾拿起一份册子,掷到张公公面前:“圣上已经对你有了猜疑,名单上的官员一个都逃不了。”
张公公哆嗦着捡起册子,看了两眼,冷笑:“我一个老朽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苦连累这些好人?”
罗云瑾道:“这不是张公公你能左右的,钱兴已经派人去抄你的家,钱兴的干儿子亲自出马。”
隔壁牢室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传来,张公公闭上眼睛,语气凄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淡泊名利,家中没有多少财物,可查抄的人是钱兴的干儿子,明天呈送御前的“证物”一定会让嘉平帝怒气更盛。前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获罪后就被钱兴搜出了不少僭越之物,甚至还有龙袍。
罗云瑾没说话,看一眼身边的缇骑。
两名缇骑抱拳,快步奔出牢室,不一会儿拖着一个男人折返。男人显然受了刑罚,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手上脚上都戴了镣铐,被缇骑拎着脖子拖行至张公公面前。
谢骞看着男人乱发中间苍白的脸,瞳孔猛地一缩,面色骤变:被缇骑拖过来的人是孙檀!
他双手发抖,扑到孙檀面前:“你居然对他用刑?”
隔壁受刑的人就是孙檀!罗云瑾居然让人对孙檀用刑!
罗云瑾没有理会谢骞,站起了身,道:“他只是第一个,之后牵连的人会越来越多,张公公自己定夺。”
张公公握着名单册子,看一眼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孙檀,长叹了一声。
“我乃残缺之人,身陷囹圄,何必再牵连无辜?孙大人他们是朝中肱骨,圣上要靠他们治理江山,他们不能被老朽连累。”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浑浊的双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罗统领,你是饱读诗书之人,我观你行事有度,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望你珍重,切勿和钱兴沆瀣一气。”
罗云瑾眸光淡然,一语不发。
张公公抬手整理散乱的衣襟,扶了抚雪白的鬓发:“先帝临终前嘱咐我服侍好圣上,我愧对先帝哇!”
他似哭似笑,目光缥缈,双目瞪得溜圆,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壁。
谢骞瞪大了眼睛。
鲜血四溅,张公公的身体顺着石壁滑落下来,瘫软在地。他血肉模糊,满头是血,没有立刻死去,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朝罗云瑾爬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袍角。
“……罗统领……莫要牵连别人……”
罗云瑾站着没动,眸光微垂,俯视奄奄一息的张公公,神色冷淡。
张公公紧紧攥着他的袍角,喉咙里发出一串哀鸣,啊啊了几声,目光渐渐僵直。
缇骑走上前,探了探张公公的鼻息,抬头道:“统领,死了。”
罗云瑾面色如常,淡淡地嗯一声,转身就走。
“罗云瑾!你这个畜生!”孙檀蓦地怒吼,“枉我当年对你寄予厚望!我真是瞎了眼!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张公公死不瞑目!”
罗云瑾面无表情,抽出被张公公的鲜血染红的袍角,转过身,背对着谢骞和孙檀:“他死不瞑目,与我何干?”
第78章 诏狱
幽暗的牢室内,张公公的尸首躺在罗云瑾脚下,血肉模糊中,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苍老的手指痉挛扭曲地往前伸着,死死地拽住罗云瑾织金蟒袍的一角。
缇骑蹲在地上,用力掰开张公公的手指。
谢骞抱着浑身是血的孙檀,眼眶湿润,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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