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城的时候,金兰浑身酥软,双腿发软,走路都觉得吃力,根本上不了马。
好在东宫护卫一直赶着马车跟在后面,朱瑄抱着金兰上马车,换乘马车回大内。
马车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城,在宫门前耽搁了一会儿。金兰摇摇晃晃了一路,瞌睡醒了,抬头看朱瑄还睡着,不想吵醒他,撩开帘子往外看。
刚好一道目光扫了过来。
宫门前灯火辉煌,两人对视了片刻。
金兰一怔,想起那天在西苑遇见罗云瑾,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境。
她平静地收回视线,放下帘子,靠在朱瑄身上,轻轻搂住他胳膊,继续瞌睡。
马车走远了。
罗云瑾抬起头,目送马车消失在宫门幽黑深邃的暗影里。
夜色暗沉,缇骑催马上前一步,出声提醒罗云瑾“统领可是看到熟人了”
罗云瑾一言不发,鞭马掉头。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他认得出来,半年前他就可以凭那双眼睛认出她。而且簇拥在马车周围的护卫是寸步不离朱瑄左右的东宫禁卫,马车是朱瑄的,他的马车中有一个水眸如杏的年轻女子那只有一种可能,女子是金兰。朱瑄克制理智,不是重欲之人,不会随随便便带女人出行。
今天朱瑄带她去西山了他每年去西山,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今年多了一个她,两情缱绻,如胶似漆他们是夫妻。
夫妻啊。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夜风寒凉刺骨。
罗云瑾握紧缰绳,指节僵直。
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给予她的东西。
快马撕裂深沉夜色,从长街前疾驰而过,他一身赤色锦袍,风吹衣袂猎猎,脸上神情阴郁、冰冷,隐含苦涩的沉痛。
清脆的马蹄声响回荡在幽寂深巷中,巷子深处的一处宅邸悄悄敞开了门,从里面走出两名身着短打的侍者,侍者手里提了灯,快步迎到门前,声调尖细“统领,今天家里来客了。”
罗云瑾翻身下马,眉头轻皱。
在院子里守了一天的来客跟在侍者身后踱了出来,五官端正,相貌清俊,颌下蓄有短须,一身浅灰色对襟丝绒氅衣,戴方巾,大红鞋,手背在背后,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罗云瑾看。
缇骑们跟着下马,认出来客正是大名鼎鼎的谢骞,瞳孔一缩,面露警惕之色。
谢骞朝罗云瑾颔首之意,神情端正冷肃,并无平时的吊儿郎当之态“罗统领,我等你多时了。”
缇骑们齐刷刷看向罗云瑾,摩拳擦掌,冷笑连连,既然谢骞自己找上门了,那就别怪他们的拳头太狠,谁叫他自己撞上来讨打罗云瑾却挥了挥手,示意缇骑退下。
缇骑面面相觑,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牵着马散了。
罗云瑾又对两个侍者道“你们也下去。”
侍者恭敬地答应一声,把手里的提灯放在檐下,跟着缇骑一起告退。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魆魆的,两盏提灯放出的微弱光芒罩在台阶前,阶下一株枇杷树静静挺立,月华如水,肥厚的叶片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谢骞走到阶前一张石桌前,袍袖轻扬,扫了扫石凳,朝罗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该猜到我的来意了。”
罗云瑾神色冷淡“谢侍郎有何请教”
谢骞一笑“还没当上侍郎呢你你准备在宫里待多久”
罗云瑾没有说话。
谢骞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放在心上,叹了口气“我祖父就快回京了你早晚有一天会遇上他,你躲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是认出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高中状元以后一直留在京师,只有去年底送祖父回乡离开了一段时间,祖孙俩天天去大内宫城点卯,却一次都没遇上罗云瑾,想来一定是罗云瑾刻意回避的缘故。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谢太傅这回入宫一定会去乾清宫面见嘉平帝,罗云瑾每天侍立在嘉平帝左右,怎么可能避得开
第71章 薛季和
月朗星稀,雾浓霜重。
皎洁的月光映在罗云瑾苍白俊美的面孔上,他今天没有涂,嘴角轻抿,脸上既无再见故人的惆怅,亦无对谢太傅的畏惧,凤眸微垂,疏冷淡漠。
他那天是故意抹粉的,为的是不让自己认出他。
谢骞看着眼前穿一身太监服色的罗云瑾,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悸痛。
现在的罗云瑾可能已经不在乎谢太傅会怎么看他,他成了一个阉人谢太傅平生最厌恶阉人,斥其为奸佞,说他们浊气逼人。谢骞当年高中状元,授编修时兼任内书堂教授,谢太傅认为有辱文人气节,逼他辞官。他不在乎名声,和迂腐的祖父对着干,欢欢喜喜入教内书堂。谢太傅勃然大怒,差点把他赶出家门。如果谢太傅知道罗云瑾的真实身份罗云瑾粗噶的嗓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谢侍郎认错人了。”
谢骞回过神,苦笑“你这话不是自欺欺人吗我怎么会认错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罗云瑾抬眸,目光清冷,杀意一闪而过。
谢骞打了个寒噤,猛地跳了起来,道“你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你表哥”一边说一边哆嗦着往后退,声音压低了些,“你放心,我这人其实很稳重的,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你看我今天独自一个人过来,连个仆从都没带,我不傻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杀了我我出门之前嘱咐过管家了,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意外,凶手就是你罗统领我在家中留了一封信,我要是死了,那封信会送到我祖父手上,到时候祖父一定会亲自找你偿命我可是谢家嫡长孙我儿子还不到十岁”
罗云瑾淡淡地扫一眼谢骞,收敛了杀意。
谢骞出了一身冷汗,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罗云瑾会杀了自己。
他坐回石桌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再没有嬉皮笑脸的心思。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