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叹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推开朱瑄,爬到床沿,掀开床帐,从屉桌里翻出几只香囊,塞到拔步床的角落里,然后躺回朱瑄怀中,抱住他的胳膊“好了,睡吧。”
第二天,扫墨禀告说仍然没有找到贺枝玉和贺枝堂姐弟。
朱瑄道“继续找。”
杜岩叮嘱东宫上下闭紧嘴巴,不要泄露了风声。他知道贺家姐弟失踪的事,金兰让他送去湖广的信锁在偏殿的箱笼里,信是写给贺枝玉的,找不到贺枝玉,他只能先瞒着。
金兰“病”了一场,各宫每天都会派人过来看望,她干脆闭门不出,提督太监和黄司正每天会亲自来东宫向她报告他们每天做了什么。胡广薇被拘在女校教宫女读书,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踏出偏殿一步的机会,据说她心情低落,不过人反而胖了。
杜岩请示金兰要不要把胡广薇挪到西六所去,金兰小手一挥“胡女官满腹诗书,岂能轻慢”
这么一个好老师不能轻易放过。
胡广薇欲哭无泪。
她一开始确实有攀龙附凤的打算,怎么说她也是秀女中的佼佼者,实在不甘心当一个任人差遣的女官,她没有姐姐胡令真那样的宏图野望,只盼着能在姐姐的帮助下飞上枝头,结果却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功败垂成。她没有完全气馁,不论太子妃是什么样的性情,东宫寝殿总会添人的。后来金兰进了宫,姐姐说金兰有些骄纵,不难对付,她的心思又活泛起来然而没等周太后替她做主,她就被金兰讨了过来给宫女当老师。
那些宫女很聪明,求知若渴,金兰好像许诺过只要她们学有所成就封赏她们的家人,让她们可以和读书人一样光宗耀祖。以前宫女不爱读书,因为读不出名堂,现在她们比谁都积极,恨不能把书本当成粮食啃进肚子里。胡广薇每天给二十多个宫女上课,还要帮黄司正记录整理当天的教学内容,好容易喘口气,有宫女拿着书本向她请教她从早忙到晚,身心俱疲,哪还有心思去勾引皇太子她连皇太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她是宫中最忙碌、最勤恳的老师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胡广薇认为太子妃这是在折磨自己可是她的吃穿用度却是宫人中最好的,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内官监送到她房里的玩器摆设样样清雅,从没人支使她去干粗活,她每天吃得好一天几顿大鱼大肉,每隔一个时辰有宫人捧着精致的果子小食送到她案前,能吃得不好吗睡得也好白天累成那样,她躺倒就睡,一睡就睡到大天亮,连梦都少了。
很快,胡广薇发现自己变胖了,宫装用不着收紧改小,以前走几步路就微微细喘,现在一口气从回廊这头走到那头,脚步带风她不再是那个娴雅的胡家小娘子,姐姐胡令真看到她的时候愣了好久,差点没认出她来。
胡广薇满心愤懑无处诉说。
转眼就到了乞巧这天,各监各司天没亮就忙碌起来,金兰和德王妃几人去仁寿宫请周太后,周太后盛装打扮,由宫妃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逛御花园,看宫女们比赛乞巧。水榭里设了席面,席上没有肥肉厚酒,都是些精致的细点,众人吃过茶点,教坊司早已在台下准备好了,管笙齐奏,丝竹袅袅,请周太后点戏。
北曲已成绝响,京中流行南戏。周太后点了玉簪记、红梅记、明珠记,让金兰点,金兰不爱看戏,随意点了几出热闹的。德王妃、庆王妃和赵王妃紧跟着她点了几出南戏。
夜里祭月的祭台就设在仁寿宫地势最高的临月阁,案上陈设瓜果酒肴,架上摆放内官监进献的摩睺罗,各色鲜花环绕。从白天的比赛中脱颖而出的二十名宫女齐聚高台,对月穿针,金兰和德王妃几人围着周太后谈笑,很快分出胜负,宫人敲响锣鼓,周太后让人取出赏赐,其他各宫妃嫔跟着凑趣,一时之间满台都是叮叮当当金银珠玉落地的声音。
宫女们齐声谢赏,周太后更加高兴,夸金兰几人宴席张罗得好。
金兰心道果然只要按照周太后的喜好来安排宴席就不会出大错,今天从早到晚的茶点、席面全都是周太后爱吃的,教坊司安排的助兴节目也是周太后爱看的,宫女比赛时她和德王妃几人起哄请周太后当裁判,周太后虽然笑着推辞,最后还是兴致勃勃地看完了比赛。薛娘娘说的没错,周太后就是喜欢被年轻宫妃们捧着,只要让她顺了意,她看你就是千好万好。
郑贵妃以前也是这么哄着周太后的,后来郑贵妃为什么不奉承周太后了金兰百思不得其解。
月朗星稀,夜色幽凉如水,宫人的笑闹盖住了苍凉的报更声,周太后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金兰和众人送周太后回寝殿,看着周太后睡下了才告辞出来。
薛娘娘拉着金兰的手送她走了一段路“这些天最辛苦的就是你了,你看这膀子都瘦了,快回去歇着罢”
金兰哭笑不得,她明明比先前胖了,金丝钏紧紧箍在胳膊上,睡前得使劲撸才撸得下来。她不算辛苦,外面有提督太监照看,里头有黄司正打点,她总揽宫宴,只需要拿主意就行,各司各监不敢怠慢东宫,东宫内官去催要东西根本不用费什么周折,拿了牌子过去就能现拿,德王妃她们又在一旁帮衬,她不需要过问琐碎的细枝末节,其实是最清闲的那一个。
薛娘娘一拍手“你别谦虚,拿主意的那一个才费脑子道理都是相通的,你肯放权,底下人才能支使得动各监宫人。”
连她都捞了个差使呢。
宫中规矩乱,各宫心思不一,原因就是周太后和郑贵妃紧绷着不肯松手放权,偏偏两人一个没有统领六宫的胸襟,一个名不正言不顺,治理后宫的手段不甚光彩,嘉平帝又不愿得罪母亲和宠妃,上梁不正下梁歪,宫里的规矩能不乱吗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宫里还是需要一位端正严明的皇后啊可惜第一任皇后骄纵任性,第二任皇后自顾不暇。
金兰辞别薛娘娘,踏着月色走进长廊。
长廊临着荷花池,阶前苔痕斑驳,月华轻笼,池水闪烁着粼粼银光,夜风中传来荷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夜寒侵人,遥望荷池,荷苞宛如点点落雪,点缀在一片摇曳的暗影中。
小满给金兰披上一件防寒的红地串枝花纹宫绸面鹤氅,宫人手里的绛纱灯被风吹得刷剌剌响,出了长廊,转过廊庑,不远处楼台上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金兰打发宫人过去看看,她主持乞巧宴,不希望今晚宫中发生任何意外。
宫人很快去而复返“不知道是哪宫的娘娘在这里供奉摩睺罗,可能是吃坏了肚子,突然作呕,吐了一地。”
金兰记得小满略懂医理朱瑄给她安排的几个小内官都懂医理,她拢紧鹤氅,道“去看看。”
吃坏了肚子不要紧,可别又是中毒。
第56章 救命
金兰拾级而上,登上露台。
楼台上设了供案,案上一排大小不一的镂金珠翠摩睺罗,俱是穿红戴绿、圆头圆脑的男童,案前有只青花海水江崖纹大香炉,炉中有焚烧的痕迹。几名年轻宫人围在一个身着素纱衣的妇人身边,妇人鬓发散乱,神志不清,摊开手脚躺在地上,不断呕吐,面前地上一大滩秽物,宫人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背的拍背,揉心口的揉心口,急得团团转。
金兰一行人靠近,提灯的灯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秀美的面容,月夜下一身大红鹤氅,风吹衣袂翻飞,雪肤花貌,姿若仙姝。
年轻宫人搂着妇人,呆呆地望着她。
“是不是吃了什么吐了多久了”金兰看一眼妇人,皱眉问。
宫人年纪小,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模样,愣愣地回过神,满脸惊惶,哭得浑身发抖“娘娘刚才还好好的,就喝了碗汤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吐了”另外几名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小满环顾一周,看到供案上放了只青瓷碗,走过去端起来闻了闻,走到金兰身边“没有毒。”
金兰点点头,不是中毒就好,低头看妇人,妇人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下巴、衣襟、身上都是她自己呕吐出来的汤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手脚不停痉挛抽搐,像打摆子一样。她靠近了些,示意宫人拨开妇人脸上的乱发,仔细看妇人的唇色,妇人脸上爬满细汗,双唇微微发青。
她眉头轻蹙,问宫人“你们娘娘喝的是什么汤”
宫人抖如筛糠“奴婢们不晓得,娘娘的汤不是我们熬的”
瓷碗里还残留了一点药渣,小满喝了一口,忍着恶心嗅了嗅妇人吐出来的酸水,道“熟地、白术、牛膝、当归还有八角金盘,紫石英小的只能尝出这些”
金兰听了,心中一动,回头扫一眼供案上憨态可掬的摩睺罗“我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转头吩咐宫人,“铁锈水盐水糖水这三样都可以,最好是铁锈水和糖水,快去寻了来。”
她刚才已经打发人去请女医了,不过天色已晚,夜深露重,不知道女医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只能先催吐。
宫人应喏,四散开来,不一会儿一名宫人捧了一罐铁锈水、一罐糖水冲上露台。小满接了银匙,示意宫人扶着妇人,一匙一匙喂妇人服用,让她咽下去。妇人喉间咕咕响动,哇的一声,把腹中汤汁全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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