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殿下,请吧。”
缇骑还刀入鞘,嘴角一勾。
这些人是专门抄家绝户的锦衣卫,司礼监的鹰爪,个个满身血债、杀人毫不手软……赵王心底冒起丝丝寒意,扫一眼左右,咬牙制止还想负隅抵抗的随从。
朱瑄要是有胆杀他,储君之位也别想要了!
赵王很快被带到东宫。
天色暗沉,书阁里面静悄悄的,书案前点了一盏灯,朱瑄坐在案前读书,两个宫人远远地站在窗下侍立。
赵王被缇骑推进书阁,怒气冲冲地走到书案前:“朱瑄,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瑄撩起眼帘,淡淡地扫一眼赵王,脸色苍白,眼神幽深,神情淡然。
赵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朱瑄示意宫人。
宫人应喏,走到窗前拍了拍手,侧边小门应声而开,几名缇骑抬着一只包裹了厚厚毡布的大箱子走进书阁,哐当一声,把箱子砸在赵王面前。
赵王眉峰紧皱:朱瑄还真给他找了一堆书?
朱瑄仍旧看着手里的书,“给他看看。”
缇骑恭敬应是,弯腰打开箱子盖。
赵王满腹狐疑,忍不住伸头往箱子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颤颤,整个人趔趄着往后仰倒。幸好随从站在他身边,伸手扶住了他。
赵王面色青紫,声音发抖:“朱瑄,你什么意思?”
摇曳的烛火映在箱子前,照出模糊的轮廓,随从好奇,踮起脚往里张望了一下,顿时只觉心头作呕,差点把中午吃的酒肉吐出来。
箱子里血肉模糊,全是面目狰狞的头颅!
朱瑄若无其事,面色平静,仿佛箱子里放着的不是血淋淋的人头,伸手拿起一本账册,掷到赵王跟前。
“你自己看。”
箱子大敞,血腥气溢了出来。
赵王干呕了一阵,浑身发软,所有胆气都在那一箱人头前烟消云散……他哆嗦着捡起地上的账册,翻开扫了几眼,眼睛蓦地瞪大。
郑贵妃贪婪,纵容郑氏族人伙同掌印太监钱兴卖官鬻爵,买办苛敛,还插手南直隶的官营织造,借此大肆地聚敛钱财。仗着郑贵妃得宠,郑氏兄弟横行一时,公侯勋戚争相奉承,文官多次上疏弹劾,嘉平帝置之不理。赵王是郑贵妃养大的,自然而然搭上了郑氏兄弟的关系……账册上记载的人名,就是赵王的人手。
“你贵为皇子,天家骨血,居然和阉人朋比为奸,伙同郑氏兄弟做这些横征暴敛的勾当。”朱瑄冷冷地道,语气不带丝毫烟火气。
赵王嘴唇哆嗦。
朱瑄早就掌握了郑氏兄弟卖官鬻爵的罪证……却一直没有弹劾郑氏兄弟,账册上一笔一笔详细记载了他们几人之间的银钱往来,连他送给钱兴的寿礼里有一篓鲥鱼、一篓鲨翅也记载得清清楚楚……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细枝末节,账册上全都分明!这账册要是送到嘉平帝面前,郑氏兄弟有郑贵妃做靠山,不会受到严惩,他却可能被训斥……事情传出去,他就完了。
嘉平帝再糊涂、再疼爱他,也不会让一个和太监勾结敛财的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文官们会鄙夷他,憎恶郑氏兄弟和阉人的民间百姓更会恨他入骨。
赵王汗出如浆,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什么,几步上前,忍着恶心看一眼箱子。
一张张恐怖的脸瞪着双目怒视他,诉说着他们的死不瞑目……
赵王掩鼻退后一步,箱子里的人他认识……这些人是他的人手。
朱瑄站起了身,宽袖拂过书案,手指点点箱子里的人头:“明天御史就会弹劾郑氏兄弟,这本账册是从吏部流出来的,不止这一份,你的人全在这里,到时候牵连不到你身上。”
赵王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头。朱瑄竟然不趁机落井下石,还出手帮他遮掩?
朱瑄走到赵王面前,黑幽幽的双眸看着他:“朱瑾,你记住,你是天家骨血,你读圣贤书长大。”
赵王冷笑:“读圣贤书长大又怎么样?圣贤书有什么用?弱之肉,强之食,我今天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若是身份倒转,皇兄也会像我这样!”
他母亲胆小如鼠,一年到头难得侍寝,舅家又只是寻常书香人家……没有母族扶持,他除了依附郑贵妃的族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瑄瞥赵王一眼,目光平静:“我不会像你这样。”
赵王不无讥讽地道:“皇兄贵为太子,说话不腰疼。”
朱瑄薄唇轻挑,“朱瑾,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其他人更清楚。”
赵王沉默。
朱瑄抬眸,目光越过沉沉夜色,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摛藻阁。
小的时候,他也曾和赵王一般偏执……
圆圆教他读书,她站在窗前,一边警惕地观察外边有没有人经过,一边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浑灏苍古,回肠荡气。
她告诉他,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嘉平帝、郑贵妃那样,世间有好人,有坏人,有不好不坏的人,他生来不幸,受尽苦楚,但他不能就这么被击垮,他得刚强起来,他得学会怎么变得强大,而不是陷入仇恨之中,彻底毁了自己……他是天家血脉,是一国储君,他肩负国朝的未来,他不能作践自己。
这些年他刻苦勤学,不全是为了博得文臣的支持,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肩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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