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2 / 2)

金兰想问,又怕触动朱瑄的伤心事。

朱瑄凝眸望高几上的铜花觚,出了一会儿神,“我想查出我母亲的死因可是知情的人都不在了。”

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派出去暗查生母死因的内宦莫名消失以后,朱瑄选择暂时收手,他明白,在没有真正掌权之前,他不可能查到真相。

只有等到他登基的那天,他才能为生母昭雪。

他离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那么近,近到只有一步之遥,仿佛伸伸手就能够到但这都是假象,储君是帝王的继承人,帝王的儿子,也是帝王潜在的敌人,是其他皇子的靶子,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他假装遗忘生母,假装和其他人一样仇视郑贵妃阿娘为他而死,他却不能为阿娘报仇雪恨,身为人子,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朱瑄闭了闭眼睛,双手紧握成拳,眸底暗流涌动,如画的眉眼里顿时添了几分阴鸷的戾气,神情阴郁。

金兰被这样的朱瑄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朱瑄的时候,他骑在马背上,掩唇咳嗽几声,薄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低头看她,面如寒霜,冰清玉润,眼神也是这般阴郁冷漠,高贵如谪仙,也淡漠如谪仙,好像世间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西苑外的人群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群蝼蚁。

“五哥”她心中酸痛,伸手抱住目光阴鸷的朱瑄。

朱瑄身形一僵,片刻后,脸上神情慢慢缓和下来,薄唇微挑“圆圆亲我一下我就不伤心了。”

金兰知道他故作轻松,抬起脸,“我真亲了”他生得这么好看,不亲白不亲嘛说着踮起脚,飞快啄一下朱瑄的脸,不等他反应过来,又飞快放开他。

朱瑄站着没动,唇角微微上扬。

那些刻骨的仇恨阴柔的怨愤都离他远去了。

金兰继续给朱瑄打扇“那我见到郑贵妃的时候该怎么应对”

虽然郑贵妃不是害死朱瑄生母的真凶,可郑贵妃这些年确实一直在撺掇嘉平帝废掉朱瑄,昭德宫和东宫势不两立。她是皇太子妃,总会和郑贵妃打照面的。

朱瑄道“你不用怕她,有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

郑贵妃深受嘉平帝宠爱,骄横跋扈,横行后宫,但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郑氏族人好逸恶劳,不学无术,没有出类拔萃的子弟。

金兰失笑朱瑄说的这法子未免太简单粗暴了吧

内室书房不大,但朱瑄特别仔细,哪几本书该按什么样的次序摆放,大小笔筒雕刻诗句的那一面应该朝向哪边,冬天用的绫笔、夏天用的象牙笔、水晶笔、玳瑁笔怎么分类,笔床、茶具、砚匣、书箱、画轴、挂屏、文玩、器皿、盆花怎么摆放得宜大到做隔断的落地屏风,小到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石,全都必须按着他的喜好摆放,一点错都不能有。

收拾了一上午才勉强收拾完。

金兰左看看右看看,完全看不出收拾整理好以后的书架和之前的书架有什么不同,难怪朱瑄说她收拾好了以后他自己还得重新收拾一遍。

杜岩捧着消暑小食进殿,金兰立刻放下扇子,亲手从捧盒里端了碗雪泡缩脾饮送到朱瑄手边,“五哥,你今天辛苦了。”

朱瑄挑眉看她,接了饮子“还好只是小书房,我外面书阁里的书更多,重新整理的话半个月也整理不完。”

金兰早就听说过朱瑄的书阁了,书阁是东宫重地,唯有朱瑄的心腹可以出入其中。据说里面收藏了几千部书,每一面书架都有整面墙那么宽那么高,朱瑄每天在书阁读书、接见属臣、学习怎么处理公务。有时候他会直接宿在书阁,那边和文华殿更近,方便他去文华殿上早课。

“我哪敢碰书阁里的书万一不小心泄露你的机密怎么办”

金兰轻轻嘟囔了一句,有些心虚。她还是知道轻重的,小书房里的书大多是常见的经史和朱瑄清闲时拿来消遣的闲书,没有什么忌讳,所以她才敢让内侍搬动。书阁是他处理庶务的地方,她进都进不了,更不会随意打发人去动里面的东西。

朱瑄笑而不语。

下午吃过饭,朱瑄带金兰去逛园子。

金兰对宫中景致的兴趣不大,逛园子的时候除了看景就是看空屋子,看多了也就不觉得稀罕了还不如宫外的庙会好玩她一边走神,一边跟着朱瑄的步子往前走,不知不觉出了回廊,路上碰见的宫女越来越少,穿青色圆领的内宦越来越多,不过看到朱瑄后都恭敬地远远避开了朱瑄在一座重檐楼阁前停了下来“圆圆,到了。”

金兰回过神,抬眼望着眼前的阁楼。

阁楼在回廊西侧,坐北朝南,有两层,二楼回廊环绕,楼前挂有牌匾门联,门柱上篆刻了诗句,卷棚歇山顶,绿绮窗扉,金黄琉璃瓦上浮动着璀璨的日光。

朱瑄牵着金兰走进阁楼,一楼面阔五间,明间开门,菱花槅扇门隔断,屋中设有坐榻卧具。他没在一楼停留,直接拉着金兰的手上了二楼。

二楼几间房全都打通了,只以大理石架镶嵌黑漆山水人物金屏风做隔断,前后非常阔朗,二楼又高于宫墙,外面回廊未设窗玻璃,日光直直从槛窗射入室内,整间雅室空阔透亮。回廊和槛窗前挂有画帘,放下画帘可以阻挡住光线。堂前开窗,设坐凳踏板,正对着苍松古柏、绿荫匝地的园子,坐在窗前可以俯瞰园中风景,远处一汪碧波粼粼的池子,池中绿荷亭亭玉立,映得半边天色都带了几丝浅青,再过不久应该就能闻到荷花香了。

屋中设书架、书案,书架上累累的都是大部头藏书,每一格书格里错落摞了书册卷轴,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备,经卷书籍堆叠,靠墙的地方一张画屏,紫檀如意云头纹大画案,旁边设绣墩,窗下琴桌、棋桌,另外花几、香几、屏帷、笔砚文具、琴、书、挂屏、古玩具备,陈设典雅别致。中间一道镶嵌富贵花开大屏风,屏风后设有凉榻罗汉床,四面板壁上挂满了名人山水和字画。

“这是哪里”金兰问。

朱瑄领着她走到窗前“你不是想要书房”

金兰点点头,然后吃惊地抬起头她想要一间书房,朱瑄给她一整座阁楼“这就是你的书房,早就收拾好了你以后可以来这里看书,挥毫泼墨,鼓瑟抚琴,下棋调香随你喜欢,里面的书是杜岩看着布置的,你不喜欢可以叫他撤走,另换其他的。想看什么书,写一份书单给我。”朱瑄指指窗外不远处一座矗立在淡金色夕光里的殿宇,“那是我的书阁。”

金兰愈加惶惑,内帷外朝泾渭分明,她的书房应该在内殿,怎么能和他的书阁离得这么近“是不是离你的书阁太近了人来人往,万一我不小心走错路”

朱瑄没让她把话说完,看她一眼“我就是想让你离我近一点。”近到在书阁里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座阁楼。

金兰不说话了,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杜岩和小满上了楼,一人捧一大捧供花,插在花几上的铜花觚里,问金兰“殿下看看哪里需要挪动”

以后阁楼就是自己的书房,金兰雀跃不已,指挥杜岩几人把她最近看的书都挪到阁楼里来,“五哥,这阁楼叫什么”

朱瑄看一眼牌匾和楹联,说“驰辩如涛波,摛藻如春华,这里叫摛藻阁,以前是藏书的地方。”

金兰眼神闪烁了一下,暗暗庆幸,幸好刚才看到牌匾楹联的时候没吭声,她不懂摛藻的典故。

她从书阁这头走到那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书房有了,该请老师了,我想请黄司正教我,杜岩说宫里有教授后妃的提督太监,我请谁合适”

朱瑄眸色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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