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了十多年的乖巧庶女,难道就不能继续做一个乖巧的太子妃吗?
她当然可以。
可她不想啊!
她不愿再压抑自己的本性,不愿再战战兢兢数着日子过活,不愿将自己的一生锁在四面高墙之内,若是后半生也要和在贺家时那样浑浑噩噩,她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庭中一片寂静,微风轻拂花枝,花朵簌簌飘落。
角落里,杜岩冷汗涔涔,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妃看着柔顺,居然能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她只是个平民之女,站在她面前的可是皇太子啊!女子天生卑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那样的话就是对一般男子说也是忤逆,何况她面对的是一国储君?
太子平时固然宽和,真动起怒来,谁敢拂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太子可是半个天子呐!
太子妃这是不想活了吧……
杜岩大气不敢出一声,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颗球。
金兰也是直冒冷汗,身子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不过话说出口后,那种终于可以直抒胸臆的畅快自如,足以支撑她保持清醒,不至于吓晕过去。
静默中,朱瑄始终一言不发。
金兰咬了咬唇,抬眸看向他。
这一看,她不由怔住了。
朱瑄居然在笑。
他待人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无处不透露着他生于俱来的宽厚和诗书熏陶中养成的高贵雍容的储君气度,但他不常笑,他的温和儒雅是冷淡矜贵的。
金兰怔怔地看着朱瑄,自己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他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也倒罢了,为什么笑?
讽刺的笑和发自内心的笑,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朱瑄不是在笑话她的天真,他笑如春花,清冽眸子里也泛着碎金般的笑意,并无一丝讥笑之色。
也没有一点要动怒的迹象。
朱瑄掩唇咳嗽了几声,一字字道:“我亦凡夫俗子尔,何敢言贵?”
金兰怔愣良久,突然想起来,朱瑄和她说话,并未自称“孤”,从一开始,他便以平等的态度和她交谈,仿佛他们二人并没有云泥之别的身份之差。
就是枝玉听了她刚才那番话也会不赞同地数落她,朱瑄却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若非真心求娶,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朱瑄轻声呢喃,眼底藏不住的疲倦之色,双眸却亮得惊人,凝望金兰,拔高了嗓音,亦以郑重的语调道:“你以赤诚待我,我必赤诚报之,待你入宫,我必以礼相待,绝不违背你的意愿迫你做任何事,如何?”
啪的一声,金兰仿佛能听到自己脑子里断线的声音。
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朝中那么多年轻文官愿意为地位岌岌可危的朱瑄抛头颅、洒热血,宁死也要维护他的储君地位。
“我知道事出仓促,迫你入宫,令你有诸多为难之处,这都是因我身受掣肘之故。”
朱瑄伸手,纤长手指接住一朵飘落的海棠花。
“你不必背那些酸腐的女教书,也不必谨言慎行战战巍巍,我必护你周全。待我不必再受他人掣肘之日,去留随卿。”
“我必不会阻拦。”
宛若轰雷在耳边炸响,金兰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去留随卿?
皇太子的意思是,她只需要和他维持表面上的夫妻关系,等到他登基之日,就会放她离开?
金兰久久回不过神。
朱瑄朝她伸出手。
金兰下意识抬手,接住他指尖那朵海棠花。
“若有违今日誓言,天诛地灭。”
语调柔和,却是字字铿锵,恍如惊雷滚过。
金兰捧着粉嫩花瓣,仿佛捧着一颗赤诚无比的砰砰跳动的心,目瞪口呆。
她还以为自己的话足够离经叛道了,不想朱瑄更叫她大开眼界。
什么认错了人,什么意外……那些事情仿佛都不再重要。
花落无声,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静听院墙之外庄严肃穆的梵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瑄忽然低头咳嗽。
金兰看过去,发现他为了和自己说话,一直坐在风口处,他体弱多病,又一脸倦色,匆匆出宫,想必身心俱疲。
风吹吹就要倒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偏偏他风骨冷傲,所以不会给人柔弱无能的感觉,只会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金兰暗暗叹口气,“殿下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回宫。”
朱瑄咳得双颊微红,听她出言关心,微蹙的眉稍稍舒展,“你我就要成为夫妻,唤我殿下未免太生分了。”
金兰一怔,脸上有些发烫。虽然明知自己不得不入宫,但听朱瑄当面说起夫妻二字,她还是觉得尴尬。
朱瑄道:“我排行第五,小的时候宫人唤我五哥,以后你就叫我五哥,如何?”
说完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金兰,神情十分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