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祝氏守在床榻边,看着昏黄灯火照耀下儿子苍白的脸,忍不住红了眼圈:贺枝堂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

她拿帕子拭去泪花,侧头看坐在脚踏上缝鞋底的养娘,轻声问:“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养娘吓了一跳,差点让针扎了手指,强笑道:“太太,您说笑了,好好的,怎么会有报应?”

祝氏回头看着贺枝堂,低声喃喃:“当年……我……”

她这人急躁归急躁,但真没什么坏心,从没对庶女有过加害之意,庶出的大女儿、二女儿再不懂事,她还是忍着气送两人出阁,对大姐和二姐,她问心无愧。

可对金兰……祝氏没有底气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个嫡母当得合格。

金兰是真的乖巧懂事、天真单纯,而且难得的知趣,可祝氏仍然对她不放心,严厉管教,处处提防,时不时旁敲侧击,只要她有一点不合自己的心意,立刻变脸。

这孩子是生生被她吓大的。

祝氏偶尔想起来也觉得自己不必这么防备金兰,本想着等金兰出阁的时候好好补偿,不想枝玉竟被选婚太监选中了,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自然就顾不上金兰了。

她心里计算得很清楚,枝玉才是自己的女儿。而且等枝玉进宫当了贵人,金兰也能跟着沾光,以后再忙金兰的事也不迟。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祝氏觉得兴许这是自己该得的报应。

养娘见主家婆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才好,正为难,忽然看见窗外闪过几道亮光,忙站起身。

丫鬟推门进屋:“太太,三小姐来了。”

养娘赶紧给祝氏使眼色。

祝氏坐着没动,神色麻木,低语:“该来的……还是来了。”

门外传来一片恭维声,走廊里守夜的养娘丫鬟围着深夜造访的金兰不住奉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人情冷暖,就是如此。

丫鬟掀开门帘、卷起纱帐,金兰在一众养娘的簇拥中进了屋。

养娘忙丢下针线,搀着祝氏站起来。

祝氏一言不发。

养娘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屋中光线昏暗,唯有床前一星如豆灯火摇曳。黑暗中,响起金兰的声音,“太太,我听说宝哥有些发热,过来瞧瞧。”

依旧是柔和又清脆的嗓音,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耀武扬威的意味。

祝氏回过神,目光落到金兰身上。

她仍旧是平时家常打扮,蚌珠髻,银插梳,鹦哥绿细布衣裙,夜深露重,外面加了件元青色暗花春罗对襟夹衣,手中一柄高丽扇,桃腮粉脸,丰颊秀眉,夜色里一双明媚清亮的眸子,透着种一清到底的甜净。

金兰以前也是这副模样,不过祝氏从未好好打量过这个庶女,一是因为不在意,二是因为她看到金兰抬头就生气,后来金兰晨昏定省时很少抬头。

此刻借着摇晃的灯火细细端详金兰,祝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头一次发觉原来金兰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生得唇红齿白,弯眉大眼,像枝头含苞待放的春花,嫩得能掐出水的鲜笋,青春正好的少女,俏生生的,无须艳妆,好看得理直气壮。

灯影幢幢,金兰示意身后的女医上前为贺枝堂诊治。

女医看了看贺枝堂身上的伤,喂他服下一枚药丸,道:“皮外伤,不碍事,再过半个时辰烧就能退了。”

她家中世代从医,家学渊源,贺枝堂吃了她的药丸之后很快睡熟了,没再一声声哼哼。小半个时辰后,烧果然退了。

祝氏放下心来,时不时看一眼金兰,好几次欲言又止。

金兰察觉到她的尴尬和忐忑,没说什么,示意女医和养娘丫鬟们先出去。

众人忙低头退下,屋里除了呼呼大睡的贺枝堂,只剩下金兰和祝氏。

祝氏心道:终于来了。

金兰轻声道:“太太,宝哥年纪不小了,不能整天在内院里厮混,他身边的养娘丫鬟喜欢嚼舌根,不如打发了的好,选几个老实本分的书僮跟着他一起读书。”

祝氏还能说什么?正如枝玉说的,如今身份倒转,金兰成了贵人,全家上上下下都得敬着金兰,稍有不敬就是大罪过,只能干巴巴答应一声。

金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玉不琢不成器,太太对宝哥未免太过溺爱,依我的主意,等宝哥好了就让他挪到外院去,给他请一位严师,教他专心进学,用不着他去考功名,至少要懂得辨明是非道理。”

祝氏浑身发颤,揪紧帕子,点点头。

金兰接着道:“我和爹说过了,也想和太太说一声,枝玉性子烈,只要她自己不点头,不管谁家来求娶,太太不能自作主张应下亲事。”

事关亲生女儿,祝氏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金兰看一眼祝氏,淡淡地道:“太太以为我想做什么?”

祝氏面皮紫胀,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畏惧惶恐全都化作了愤怒:“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报复我,我只有受着,可枝玉是你的妹妹,她从来没害过你,她对你一片真心,你要是敢仗着太子妃的身份磋磨她、拿捏她的婚事,我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好过!”

金兰静静地看着祝氏,脸上尽是疑惑:“我为什么要磋磨枝玉?”

祝氏一噎,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

酝酿了这么久的质问,金兰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嫡母和庶女终于要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就不能认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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